昨夜暴雨,今夜卻是月明星稀。
去掃盲班的路上,蘇見歡步伐輕快,畢竟解決了一件懸在心頭的大事,心情十分愉快。
“姐,要不我們不去上課了吧?”喬小妹突然小聲地說。
“嗯?”蘇見歡停下,側首看她。
喬小妹低下頭,攪着手指,為難道:“媽不讓,罵得很難聽,說女娃娃讀啥書,浪費錢,賠錢貨……”
蘇見歡還以為是什麼,就這?
“罵吧,又不會讓我掉塊肉。”她不甚在意地撇嘴,轉而認真問喬小妹,“小妹,你自己想學嗎?”
隻要小妹想學,她就想盡辦法給小妹創造學習的環境和條件。
“我……”
喬小妹猶疑,其實她不知道蘇見歡為什麼非要學認字,她覺得學習認字和練字占用太多做家務的時間,讓她最近總挨牛蘭英毒罵。
學認字這件事,又枯燥又招罵。
她沒有直接回答,隻嗫嗫重複:“媽會罵我……”
蘇見歡定定看了會兒喬小妹,問:“你怕她罵你,還是沒興趣學?”
喬小妹的頭埋得更深了,“我,我太笨了……”
蘇見歡幾不可察地歎了一口,耐心勸道:“小妹,多認些字總是好的,你想想你要一個人去外地,連火車站台的名字都搞不懂,兩眼一抹黑,那可怎麼辦呐?”
她在後世見到很多打拐案中,有些被拐賣的人之所以在後來二三十年都沒回家,最大的原因就是文盲不識字,自己家鄉地名正确的發音表達不出來,親人的名字也寫不出來,導緻警察難以尋找受害者的家鄉。
當然,那是極端例子,但多識字便能在幾年後的改革開放中多一種選擇和機會,也許人生會不一樣。
喬小妹聲音弱弱但固執地說:“我不會一個人去外地的,就算一個人在火車站,我也可以問問别人,不會迷路的,阿姐。”
“那你跟我再去上幾次掃盲班,要是實在不喜歡……”蘇見歡壓下心底的失望,無奈道:“那就算了。”
強逼小妹去上掃盲班,哪怕是為她好,最後也隻會傷了彼此情分。
這不是蘇見歡想見到的。
如果小妹真學不進去,她以後想想辦法,看小妹擅長什麼,再幫她找一門足夠謀生一輩子的手藝學習。
比如裁縫、廚藝之類,類似這些手藝,不管時代如何變革,都能用上。
喬小妹見蘇見歡半天不說話,惴惴不安地問:“阿姐,你生氣了?”
蘇見歡:“沒有,我們去上課吧。”
-
大隊部。
掃盲課上,宋染春發現蘇見歡居然罕見地沒有認真聽課,而是伏在桌上寫着什麼,她皺了皺眉,繼續講課。
她宣布下課的時候,蘇見歡依舊十分投入地寫着什麼。
喬小妹見宋染春朝她們走過來,連忙提醒:“阿姐,下課了。”
宋染春走到二人課桌前,終于看到她做什麼,詫異道:“小蘇,你在練字啊?”
蘇見歡站起來,“不好意思,宋知青。我練得太投入了,沒注意下課。”
宋染春肅着的臉稍霁,提醒她:“小蘇,你練字是好事,但是不應該在課堂上練,耽誤你學習,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你有學習熱情是好事,但以後可不能這樣了。”
“宋知青說的是,下次我不這樣了。”
蘇見歡沒解釋,也不打算告訴宋染春她教的自己其實都會,如果因此讓宋染春開特例,允許她在課堂上借着大隊部的燈練字,宋染春恐怕會難做。
而且顯得高調,對自己來說并不是好事。
她可以學得快,但不能妖孽。
“小蘇,今晚你不用送我了。”
往日裡虎視眈眈盯着自己的劉洪有今天沒來,宋染春臉上帶着輕松,對蘇見歡說:“小蘇,我那裡有一本字帖,你明天早上來找我拿。”
“謝謝宋知青!”
蘇見歡笑彎了眉眼,自己那一手狗爬的字有救了!
二人回到家,牛蘭英聽到她們回來的動靜就開始罵起來了,喬小妹朝她露出“你看吧”的神色,苦惱地噘着嘴。
那咒罵喋喋不休:“飯不做,碗不洗,衣服不洗,玉米棒不剝,豬屎也不鏟,一天天往掃盲班跑,看你們那豬腦袋學得明白嘛!錢不掙,淨知道花,敗家玩意兒!”
蘇見歡左耳進右耳出,喬小妹卻無法裝作聽不見,坐在屋裡抽抽搭搭流眼淚。
蘇見歡很能理解小妹的心情,來自親人的否定謾罵其實最傷人,在意就是刀子,不在意就是毛毛雨。
但血緣這種關系,很難撇得清,它不是楚漢兩河分界,它是一團理不清,算不明的亂賬。
痛苦内耗,難以逃開。
蘇見歡想了會兒,來到正房門口,淡聲問:“衣服在哪兒,給我,我去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