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春秀拽着胡謠胳膊走出學校大門,姚安娜搖下帕拉梅拉車窗,“上車,說找個咖啡館談談。”
星巴克暖氣開得太足,姚春秀的棉襖袖口已經洇出汗漬。她第三次把環保袋往腿上抻平,劣質布料發出窸窣的摩擦聲。對面沙發上的伍安娜正在補口紅,小羊皮膏體旋出的聲音像某種精密儀器的運作。
“孩子們還小,不懂事。”姚春秀先開口,聲音比平時高了八度,“我們謠謠從來都是班前十......”
伍安娜"咔"地合上口紅蓋,她翻開愛馬仕手包,取出的成績單邊緣裁切得整整齊齊,“胡媽媽,您女兒這次月考退步了九名吧?”
窗外的雪光透過百葉窗,在姚春秀手背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她突然抓住胡謠的手腕。
“看看!我們謠謠每天10點上完晚自習,回家還要做英語閱讀!”她的指甲幾乎掐進女兒肉裡,“要不是被某些人帶壞......”
“媽!”胡謠猛地抽回手。
伍安娜忽然笑了。她端咖啡杯,沒喝,隻是用指尖抹掉杯沿的口紅印:“楊珩四歲學鋼琴,六歲打冰球,初中就拿到青少年馬術比賽亞軍。”她放下杯子時,杯底在胡謠的處分通知上壓出一圈水漬,“您覺得,是誰帶壞誰?”
姚春秀的環保袋掉在地上,滾出兩個已經冷掉的韭菜盒子。油漬在辦公室地毯上慢慢暈開,散發出混着十三香的油膩氣味。
“我們普通人家比不了。”她聲音開始發抖,“但胡謠是要考一本的!您兒子......”
“夠了。”楊珩突然站起來,校服拉鍊撞在茶幾上發出脆響,“是我追的胡謠。”他右臉還腫着,吐字卻異常清晰,“是我喜歡她。”
伍安娜的表情第一次出現裂紋。她慢慢轉向兒子:“你主動的?”
胡謠看見楊珩喉結動了動。她突然搶過話頭:“不是!是我們去圖書館......”
姚春秀尖聲打斷,“你放假說去圖書館,其實是......”
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姚春娜接起來,臉色變得微妙:“南湖項目......”
伍安娜已經站起身,香奈兒外套的扣子擦過胡謠的手背,涼得像雪:“處分我們接受。”她彎腰撿起沾了油漬的成績單,對折兩次塞進包裡,“但小姑娘你不想在南城讀書了是嗎......”
“媽!”楊珩一把抓住她手腕。
“放手。”伍安娜甩開他時,鑽石婚戒在胡謠眼前晃過一道冷光,“楊珩,你記住——”她聲音突然低下來,“感情是最沒用的東西,就像你爸那樣。”
伍安娜拿起包,開車走了。
胡謠也被姚春秀拽着往外走,她回頭看了眼楊珩。他正盯着母親留在茶幾上的紙杯,口紅印像道傷口橫在杯沿。雪花撲在走廊窗戶上,那抹紅漸漸模糊成一片。
回到家,門一關上,姚春秀突然揪住胡謠的耳朵:“真有你的!”她的怒吼震得窗框嗡嗡響,可拽女兒的動作卻放得很輕。
停課的三天,胡謠的房間裡堆滿了揉成團的速寫紙。
姚春秀把電動車鑰匙沒收了,隻留下一摞複習卷。書桌上的台燈從早亮到晚,照得胡謠眼底發澀。她盯着數學卷子上的函數題,鉛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畫着——楊珩打球時的起跳姿勢,他皺眉時的樣子,還有那天在雪地裡,他睫毛上沾的雪花。
窗外傳來電車駛過的聲音。胡謠猛地站起身,掀開窗簾一角。樓下停着她的粉色電動車,鑰匙被姚春秀串在了自己的鑰匙圈上,每天叮叮當當地帶出門。
“謠謠,吃飯了!”母親在廚房喊。
胡謠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出房間。餐桌上擺着韭菜盒子和紫菜湯,姚春秀正用抹布反複擦着已經锃亮的竈台——這是她焦慮時的習慣動作。
“媽......”胡謠捏着筷子,“我試卷寫完了,能去趟圖書館嗎?”
“不行。”姚春秀頭也沒回,“你爸晚上回來檢查你功課。”
胡謠盯着母親的後背。姚春秀的毛衣袖口已經磨得起球,後頸上有道曬傷的痕迹,是上周在露天市場擺攤時留下的。她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低頭咬了口韭菜盒子,滿嘴都是油膩的滋味。
下午兩點,姚春秀要去超市上班。胡謠站在窗前,看着母親把那串鑰匙揣進兜裡,騎上電動車消失在巷子口。
她等了十分鐘,然後從書包夾層裡摸出兩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這是之前剩下的零花錢。
出租車裡開着暖氣,司機師傅的收音機裡放着嘈雜的相聲。胡謠把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看着熟悉的街景飛速後退。清湖水岸的别墅區大門越來越近,保安亭的欄杆上積着未化的雪。
“停這裡就行。”她在離大門還有兩百米的地方下了車。
冷風刮得臉頰生疼,天上好像飄起了雪花。胡謠把校服領子立起來,小跑着穿過綠化帶。别墅區的鐵藝圍欄上爬滿枯藤,她很容易就找到了那個缺口——楊珩曾經指給她看過的,栅欄第三根柱子後面,有一個被灌木遮掩的縫隙。
鑽進去時,樹枝勾住了她的圍巾。胡謠踉跄了一下,膝蓋磕在凍硬的土地上。她顧不上疼,爬起來繼續往前跑。
楊珩家的别墅樓前停着輛陌生的黑色轎車。胡謠蹲在冬青叢後面,看見伍安娜穿着貂絨大衣走出來,身後跟着個拎公文包的男人。她們語速很快地交談着什麼,車門關上的聲音像一記悶雷。
直到車尾燈消失在拐角,胡謠才敢走出來。她按了三次門鈴,裡面傳來拖鞋摩擦地闆的聲音。
門開的一瞬間,楊珩的表情從驚訝變成慌亂。他右臉的淤青還沒消,嘴角結着暗紅的痂。
“你......”
胡謠撲上去抱住他,鼻尖撞到他鎖骨上。楊珩身上有淡淡的藥膏味,還有熟悉的洗衣液香氣。她感覺到他的手臂在空中僵了一秒,然後緊緊環住她的後背。
“怎麼來的?”他聲音沙啞。
“打車。”胡謠擡起頭,發現他眼睛紅得厲害,“你哭了?”
楊珩别過臉:“沒有。”他拉着她進屋,反手鎖上門,“你媽知道嗎?”
胡謠搖搖頭。客廳裡一片狼藉,茶幾上倒着幾個空啤酒罐,煙灰缸裡堆滿煙頭。她看見自己的那張雪地照片被撕成兩半,又用透明膠草草粘好,擺在電視櫃上。
“我爸搬出去了。”楊珩突然說,“我媽給了他一筆錢。”他踢開地上的空泡面盒,“現在這房子歸我。”
胡謠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伸手碰了碰他嘴角的傷:“還疼嗎?”
楊珩抓住她的手指,突然笑了:“你偷跑出來,就為了問這個?”
雪越下越大,雪花拍打在落地窗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胡謠的羽絨服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上,楊珩的呼吸噴在她耳後,滾燙得與冰涼的雪花形成鮮明對比。他一隻手扣着她的後頸,另一隻手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讓她發疼。
“楊珩......”她小聲叫他,聲音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他的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兇狠,帶着某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像是要把這三天被強行分開的時間全都補回來。胡謠被他壓進沙發裡,後背陷入柔軟的靠墊,手指無意識地揪住他的衣領。她嘗到他唇角的血痂,鐵鏽味混着薄荷牙膏的氣息,還有一絲淡淡的煙草苦味。
楊珩的手從她後頸滑到腰際,指尖隔着單薄的T恤摩挲,熱度幾乎灼傷她的皮膚。胡謠渾身發顫,分不清是因為冷還是别的什麼。他的膝蓋抵進她雙腿之間,整個人籠罩下來,陰影将她完全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