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珩靠在洗手池邊,指尖夾着半截香煙。他穿着黑色高領毛衣,袖口撸到手肘。洗手間的窗戶大開着,冷風卷着黃沙撲進來,煙灰被吹散在空氣中。
他似乎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到胡謠的瞬間,他夾煙的手指微微一顫,煙灰落在水池邊緣。
兩人隔着飄散的煙霧對視了一秒。
胡謠的喉嚨發緊,想說“考試都遲到了”,想說“你怎麼又抽煙”,最後卻什麼也沒說。她别過臉繼續往前跑,聽到身後傳來打火機清脆的咔嗒聲,還有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歎息。
監考老師闆着臉:“遲到三十五分鐘,沒有補時。”
數學卷子上的字母在眼前跳動。胡謠盯着最後一道大題,明明昨晚剛複習過類似的題型,此刻卻怎麼也想不起輔助線該畫在哪裡。鉛筆在幾何圖形上徒勞地劃着,畫出的線條歪歪扭扭,像她此刻亂七八糟的心跳。
窗外又開始下雪。胡謠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腕——那裡曾經被楊珩畫過一隻手表,他用圓珠筆細細描出表盤和指針,笑着說“這樣你就永遠帶着我的時間”。現在那個位置隻剩下一小塊皮膚,因為反複搓洗而微微發紅。
交卷鈴響時,她的大題還空着大半。前排的李潇潇轉過頭,目光掃過她空白的答題區,嘴角勾起一抹勝利般的微笑。
胡謠把卷子遞給老師,突然聞到指尖殘留的一絲煙味——是剛才在走廊擦肩而過時,從楊珩身上沾到的。她鬼使神差地把手指貼近鼻尖,那點薄荷味混着焦油的氣息,像是某種隐秘的告别。
雪越下越大。胡謠慢慢走出考場,看見操場邊的梧桐樹下有個熟悉的背影。楊珩站在那兒抽煙,雪花落在他肩頭,積了薄薄一層。他沒有回頭,隻是擡起手,把煙頭按滅在樹幹上,火星在雪地裡發出輕微的嘶響。
胡謠轉身往相反方向走去。雪地上兩串腳印漸行漸遠,很快就被新雪覆蓋,就像那些沒寫完的數學題,和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期末考試結束的第二天,胡謠背着速寫畫夾坐上了去省城的大巴。
車窗上結着冰花,她用手指在上面畫了一隻歪歪扭扭的籃球。姚春秀往她包裡塞了保溫杯,杯裡的熱水已經涼了,喝起來有股鐵鏽味。
夢圓畫室藏在省城老城區的一條巷子裡。胡謠推開玻璃門時,董晨陽正在給一組石膏像打光。他比上次見面時瘦了許多,左手腕上多了串細小的木紋石珠子,頭發留成了長發,染成了玫紅色,紮了個小辮,右耳戴了三枚耳釘。在暖氣充足的畫室裡隻穿了件寬大的白色衛衣。
“稀客啊。”董晨陽用鉛筆尾端推了推滑落的眼鏡,“聽說你被記過了?”
畫室角落裡傳來幾聲輕笑。胡謠這才注意到還有幾個學生,其中有個戴唇釘的男生正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暖氣開得太足,她突然覺得校服外套下的毛衣紮得皮膚發癢。
“帶我去趟大明湖吧。”她直接說。
董晨陽挑了挑眉, “走。”
大明湖結了一層薄冰。
枯荷的殘梗戳破冰面,像誰随手丢下的炭筆線條。胡謠和董晨陽沿着湖邊走,凍硬的泥土在腳下發出脆響。有個穿紅棉襖的小女孩在喂鴨子,面包屑落在冰面上,野鴨的喙啄出哒哒的空響。
“楊珩來過這兒。”董晨陽突然說,“前幾個星期他來省城看畫展,就住湖邊酒店。”
胡謠的圍巾被風吹開一角。她想起楊珩□□空間裡那些旅行照片,北京的雪,青島的海,現在又多了一處明湖的冬景。而她手機相冊裡最新的一張,還是開學軍訓偷拍的,操場上一個模糊的跑步身影,兩個人連合影都沒有。
董晨陽帶她拐進芙蓉街。年關将至,小吃攤前排起長隊,油鍋裡的臭豆腐滋滋作響。他買了兩串冰糖葫蘆,山楂上的糖殼在陽光下像紅寶石。
“劉楚峰最近怎麼樣?”董晨陽狀似無意地問。
“好久沒跟他說話了,估計還在混學生會。”胡謠咬破一顆山楂,酸得眯起眼,“你還沒加他□□?”
“加了三次,沒通過。”董晨陽撇撇嘴,“他就是個直男,看我這模樣,估計把他吓到了。
“不過沒關系,我最近在追一個傻傻的高二學長。“董晨陽又笑起來。
他們在泉城廣場的台階上坐下。黃昏時分,音樂噴泉突然啟動,水柱沖天而起又散成雨霧。幾個穿輪滑鞋的孩子尖叫着穿過水幕,羽絨服上濺滿水珠。胡謠打開畫筒,取出那幅沒完成的速寫——雪地裡,一個男生彎腰系鞋帶的背影。
噴泉的水汽随風飄來,打濕了畫紙邊緣,鉛筆線條漸漸暈開,那個背影變得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