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理發店的玻璃窗上貼滿了紅色窗花。
胡謠坐在旋轉椅上,望着鏡子裡自己及腰的馬尾辮。發繩還是楊珩送的那根,墨藍色,尾端墜着顆小小的銀籃球。她記得他幫她紮頭發時的樣子——手指穿過發絲的觸感,呼吸噴在耳後的溫度。
“剪到哪裡?”理發師拿着剪刀問。
“齊耳。”胡謠說。
剪刀合攏的瞬間,她閉上了眼睛。發絲斷裂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道清晰的界限。一縷縷黑發落在地上,像是凋零的往事。
“這麼突然?”王曉萱坐在等候區的沙發上,手裡捧着熱奶茶,“謠謠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長發。”
胡謠看着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變得陌生。短發讓她本就小巧的臉更顯稚嫩,卻也多了幾分倔強。當最後一縷長發被剪斷時,她突然覺得脖子一輕,像是卸下了什麼重擔。
“好看嗎?”她轉頭問王曉萱。
王曉萱怔了怔。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胡謠的短發上,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她看起來像是回到了高一剛開學時的樣子,卻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好看。”王曉萱輕聲說,“像重新開始了。”
胡謠握着發繩,那顆小籃球在她掌心閃閃發亮。她看了很久,最終把它放進了垃圾桶。
走出理發店時,天空飄起了小雪。胡謠摸了摸後頸裸露的皮膚,冰涼的感覺很新鮮。街對面的音像店正在放一首老歌,旋律飄在風雪裡,若有若無。
“楊珩會認不出你的。”王曉萱半開玩笑地說。
胡謠笑了笑,沒有回答。她擡頭望向遠處,街道盡頭有幾個孩子在放鞭炮,紅色的碎紙屑在雪地裡格外醒目。新的一年就要來了,而她終于學會了如何與過去告别。
風吹起她的短發,雪花落在睫毛上,很快融化成水。這一次,沒有人會伸手為她拂去了。
老家的除夕夜,雪終于停了。
胡謠站在院子裡,短發被夜風吹得微微翹起。她手裡攥着一支“仙女棒”,火星噼裡啪啦地濺開,在黑暗中劃出明亮的弧線。堂弟堂妹們尖叫着在雪地裡追逐,手裡的摔炮在腳邊炸開,空氣中彌漫着火藥和年夜飯的香氣。
“謠謠!來放這個!”表哥遞來一支粗壯的“加特林沖天炮”,笑得見牙不見眼。
胡謠猶豫了一下,接過那沉甸甸的煙花筒。
“三、二、一——”
随着倒計時,煙花"嗖"地竄上夜空,在最高處轟然綻開。金色的光點四散墜落,照亮了整個院落。孩子們歡呼起來,胡謠仰着頭,任由那些光點映在眼底。
“許個願吧。”表姐湊過來,手裡捧着盞孔明燈,“聽說除夕夜的願望最靈驗。”
胡謠接過筆,在燈面上停頓片刻,最終隻寫下"平安順遂"四個字。墨迹在宣紙上微微暈開,像是一滴化開的淚。
孔明燈緩緩升空時,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不停。同學群裡紅包滿天飛,王曉萱發來她和家人包餃子的照片,李芸分享了一張家門口的紅燈籠。胡謠一條條回複着祝福,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沒有那個熟悉的頭像,也沒有突如其來的臨時會話。
“姐!”堂弟突然拽她袖子,遞來一支點燃的“火樹銀花”,“你拿着這個,我給你拍照!”
火花噴濺的瞬間,胡謠下意識地笑起來。手機鏡頭捕捉到她短發飛揚的樣子,眼底映着璀璨的光。她突然想起王曉萱說過的話:“頭發會長回來的,但有些東西,斷了反而更好。”
零點鐘聲敲響時,整個村子都沸騰了。鞭炮聲此起彼伏,夜空被煙花照得如同白晝。胡謠站在屋檐下,呵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氣裡。
“新年快樂!”表妹撲過來抱住她,臉蛋凍得通紅。
胡謠緊緊回抱,在震耳欲聾的爆竹聲中大聲回應:“新年快樂!”
這一刻,她忽然明白,告别不是遺忘,而是學會在回憶的雪地上,踏出新的腳印。夜風拂過耳畔,短發輕輕搖曳,像是某種無聲的回應。
北方農村遠處的磚房輪廓漸漸被更多煙花照亮,新的一年,真的來了。
大年初一,清晨五點半,胡謠被此起彼伏的手機提示音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