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會展中心的停車場在暴雨中變成了一座灰色的鋼鐵森林。密集的雨點砸在瀝青路面上，發出噼啪的脆響，濺起的水花連成一片朦胧的霧氣。遠處的路燈在雨幕中暈開昏黃的光圈，像是被水浸濕的油畫。胡謠站在屋檐下，手指無意識地絞緊畫材袋的帶子，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冰涼的雨水順着她的馬尾辮滑進衣領，激起一陣戰栗。她望着停車場裡來來往往的大巴車，每一輛都模糊在雨簾之後，像一個個移動的灰色巨獸。畫室那輛貼着"夢圓畫室"标志的大巴究竟停在哪裡？她的視線在雨水中變得模糊不清，心跳随着時間流逝越來越快。

“應該是在東區停車場...”她喃喃自語，聲音淹沒在雨聲中。掏出手機，屏幕上的信号格時斷時續，班級群裡的消息一直在轉圈加載。電量隻剩下15%，這個認知讓她喉嚨發緊。

“該死...”她咬着下唇咒罵一聲，畫材袋裡的畫闆和顔料盒沉甸甸的。想到下午還有色彩考試，如果趕不上大巴，這些畫材被雨水泡濕的話...這個念頭讓她胃部一陣絞痛。

她深吸一口氣，把畫材袋舉過頭頂當作臨時雨傘，猛地沖進雨幕。冰涼的雨水立刻浸透了她的襯衫，布料黏膩地貼在背上。運動鞋踩進積水裡，發出令人不适的咕啾聲。每跑幾步，她就要停下來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眯着眼睛辨認大巴車上的标志。

“夢圓...夢圓畫室的車...”她喘着氣在車流中穿梭，雨水順着她的睫毛滴落。轉過一個拐角時，一輛突然啟動的大巴濺起的水花直接潑了她一身。她下意識後退幾步，後背撞上了冰冷的金屬欄杆。

雨水像無數細小的銀針紮在皮膚上，瞬間浸透了胡謠單薄的襯衫。冰涼的布料緊貼後背，讓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她眯起被雨水模糊的眼睛，睫毛上挂着細密的水珠，視線裡的一切都扭曲成朦胧的色塊。

“咯吱——”

“咯吱——”

每走一步，灌滿雨水的運動鞋就發出令人不适的聲響。腳趾在濕透的襪子裡蜷縮着，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小腿。胡謠把畫材袋抱在胸前，指尖已經凍得發紅。一輛輛大巴車亮着刺眼的車燈從她身邊呼嘯而過，輪胎碾過積水的聲音像某種嘲弄的笑聲。

“夢圓畫室的車到底在哪兒......”她咬着下唇，鐵鏽味在口腔裡蔓延。煩躁像一團亂麻在胸腔裡糾纏，想到老師點名時自己缺席的樣子，想到下午色彩考試可能耽誤，胃部就一陣絞痛。她掏出手機，屏幕上的電量标志已經泛紅——15%，這個數字讓她的心跳更快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穿透雨幕。

孤立無援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雨水混合着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在臉上流淌，畫材袋的邊緣已經開始滲水。她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繼續找？還是回會展中心求助？要是耽誤了下午的考試...

就在這時，她隐約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聲音穿透雨幕，熟悉得讓她心髒漏跳一拍。

“胡謠！”

那個聲音像一道閃電劈開混沌。她猛地轉身，雨水順着發梢甩出一道弧線。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楊珩撐着一把黑傘朝她奔來。他的白色運動鞋已經完全被泥水染黑，褲腿濺滿了深色的水漬，但握着傘柄的手卻穩如磐石。

傘面傾斜的瞬間，胡謠感覺世界突然安靜了。雨聲被隔絕在外，隻剩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你......”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怎麼在這兒？”

楊珩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結。“找你。”他簡短地說，聲音因為奔跑而有些沙啞，“畫室的車二十分鐘前就走了，老師在群裡發了消息，你沒看？”

胡謠這才想起自己那部早就沒電關機的手機。她張了張嘴，卻先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來得突然，讓她整個人都跟着晃了一下。

楊珩的眉頭立刻皺得更緊。他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外套——那件她熟悉的藏藍色連帽衫——不由分說地披在她肩上。帶着體溫的布料裹住冰涼的身體時，胡謠聞到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混合着雨水的清新。

“先找個地方吃飯。”楊珩說着，不動聲色地把傘又往她那邊偏了偏，“雨太大了，你這樣會感冒。”

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平淡，但胡謠注意到他另一隻手攥得很緊，指節都泛白了。這個發現讓她心裡某個角落悄悄軟了下來。

他們推開小面館斑駁的玻璃門，挂在門框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撲面而來的暖氣讓胡謠打了個哆嗦，睫毛上凝結的水珠在溫差下迅速融化。面館裡彌漫着骨湯的醇香，白霧般的蒸汽在暖黃色燈光中緩緩升騰，将玻璃窗蒙上一層朦胧的水霧。

“坐裡面。”楊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輕輕扶了一下她的後背，指節隔着濕透的衣料傳來一絲溫度。胡謠跟着他走向角落的雙人座，木制椅腿在地闆上拖出沉悶的聲響。

“兩碗牛肉面，加一份姜茶。”楊珩對老闆娘說，聲音因為寒冷而略顯低沉。老闆娘應了一聲，圍裙上沾着面粉，笑眯眯地多看了他們兩眼。

胡謠捧着服務員送來的姜茶，陶瓷杯壁傳來的熱度讓她凍僵的指尖微微刺痛。她低頭看着杯中晃動的琥珀色液體，姜的辛辣混合着紅糖的甜香在鼻尖萦繞。

“你...”她猶豫着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被店裡的嘈雜淹沒，“怎麼發現我不在車上的？”

楊珩正在用紙巾擦拭滴水的發梢，聞言擡眼看她。暖光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細密的陰影，睫毛上的水珠折射着細碎的光點。“點名的時候沒你。”他說得平淡，卻把“沒你”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胡謠的指尖無意識地在杯沿畫着圈，“然後你就下車找我了？”問完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有多傻。

“嗯。”楊珩的回應簡短得讓人心慌。他伸手調整了一下她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指腹不經意擦過她的鎖骨，一觸即離。

老闆娘端來冒着熱氣的牛肉面，打斷了這微妙的沉默。細白的面條浸在琥珀色的湯底裡，上面鋪着五六片薄如蟬翼的牛肉，翠綠的蔥花點綴其間。胡謠低頭喝了口湯，滾燙的湯汁順着食道滑下，驅散了體内最後一絲寒意。

“下午還有色彩考試。”楊珩突然開口，用筷子輕輕攪動着面條，“别感冒了。”他的語氣依然平靜，但胡謠注意到他說話時目光一直停留在她泛紅的指尖上。

“嗯。”胡謠點點頭，偷偷擡眼看他。水珠順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滑落，消失在衣領深處。她想起剛才在雨中的場景——他朝她奔來時，傘沿的水珠連成一道晶瑩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