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推開畫室門的瞬間,空氣裡突然混進了一絲甜膩的奶油香。她懷裡那個三層的奶油蛋糕搖搖欲墜,上面用巧克力醬龍飛鳳舞地寫着“楠哥永遠18”,旁邊歪歪扭扭地插着幾支向日葵和滿天星。
“都讓讓!”班長額頭沁着汗珠,小心翼翼地把蛋糕放在穆楠老師的講台上。正在修改楊珩素描的穆楠擡起頭,黑邊眼鏡後的眉毛挑了挑。
畫室裡突然安靜下來。二十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盯着講台,有人憋不住笑出了聲——那束向日葵裡居然混了幾根水粉筆,筆杆上還沾着未幹的顔料。
“教師節快樂!”
喊聲震得窗玻璃嗡嗡作響。穆楠放下紅筆,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伸手摘下眼鏡,用襯衫袖口慢慢擦拭着鏡片——這是他要發火的前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兔崽子們。”
出乎意料,穆楠的嘴角微微上揚。他拿起蛋糕刀,手腕一抖,鋒利的刀刃幹脆利落地切開了奶油層。動作幹淨利落得像是平時裁切他們的劣質水粉紙。
胡謠分到的蛋糕胚上粘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奶油向日葵。她用叉子尖輕輕戳了戳花瓣,奶油立刻塌陷下去。兩個月的高強度集訓以來,這是她第一次嘗到甜食。舌尖觸到奶油的瞬間,甜膩的滋味讓她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
“少吃點,晚上...”
楊珩的叉子突然橫插過來,精準地刮走了她盤子裡殘留的奶油。
穆楠敲了敲講台,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滿教室期待的眼神,終于松口:“今晚放假。”
歡呼聲幾乎掀翻屋頂。顔料盒被撞翻在地也無人理會,有人已經開始收拾畫具。胡謠看見穆楠站在講台邊,低頭看着那束滑稽的花束,嘴角又上揚了幾分。窗外的夕陽斜斜地照進來,給他常年緊鎖的眉宇鍍上了一層難得的柔和。
二十多個身影如離弦之箭沖出畫室大門,在初秋的夜色中四散開來。班長高舉着手機導航沖在最前面,襯衫下擺被晚風吹得獵獵作響;幾個女生手挽着手在人行道上蹦跳,發梢間别的向日葵在路燈下忽明忽暗。胡謠被裹挾在人群中央,楊珩的手臂虛環在她身後,替她擋開推搡的人流。
“慢點!陶文你鞋帶散了!”孫晶晶的喊聲淹沒在笑聲裡。陶文充耳不聞,正倒着走路展示他素描本折的紙飛機,紙飛機掠過胡謠耳際。
豆花姐爛豆花火鍋的紅色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剛入座,蒸騰的火鍋熱氣就讓所有人的眼鏡都蒙上白霧。胡謠摘朦胧中看見孫晶晶正用筷子敲着碗碟,即興表演穆楠訓話時的标志性動作:“你們這速寫是拿腳畫的嗎?!”誇張的模仿惹得鄰桌的女生把酸梅湯噴了出來。
楊珩卻反常地安靜。他修長的手指轉着玻璃杯,冰塊碰撞聲淹沒在喧鬧裡。直到手機屏幕在桌下亮起,備忘錄的熒光照亮胡謠的膝蓋:“陶文說清吧有樂隊,去嗎?”後面畫着的酒杯線條顫抖,像是趁老師不注意時倉促畫的速寫。
吸管被胡謠咬出一道齒痕。去年冬夜和王曉萱買醉的記憶突然湧來——喬子睿錯愕的表情,還有自己撲向楊珩時聞到的,混着煙味的柑橘香。
“胡謠!該你選調料了!”班長的呼喚把她拉回現實。擡頭正對上楊珩的目光,他指尖在手機殼上輕輕敲着摩斯密碼的節奏——是他們熬夜畫畫時發明的暗号。
孫晶晶突然跳到椅子上,惟妙惟肖地模仿穆楠推眼鏡的動作:“色彩構成不是讓你們構成一鍋大雜燴!”全員爆笑中,楊珩的膝蓋在桌下輕輕碰了碰她的膝蓋。
“...去。”這聲應答輕得像鉛筆在素描紙上的摩擦聲,卻被楊珩準确捕捉。他嘴角揚起一個幾不可見的弧度,把涮好的肥牛卷夾進她碗裡。火鍋蒸騰的霧氣中,胡謠看見他睫毛上沾着細小的水珠。
丁香街的霓虹在雨後的地面上流淌,像是誰打翻了梵高的調色盤。靛青、玫紅與钴藍的光斑在積水裡交融,又被匆匆走過的腳步踏碎。胡謠踩着楊珩的影子往前走,發梢沾上了爬滿磚牆的常春藤香氣。
那家清吧藏在鑄鐵門廊深處,斑駁的牆面上懸着一盞黃銅壁燈,照亮門牌上“1912”的蝕刻數字。推開厚重的橡木門,爵士樂聲便混着杜松子酒香撲面而來。楊珩的手虛扶在她後背,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
“這邊!”陶文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占據了最佳位置——靠窗的皮質卡座正對着一株發财樹。
酒單是手繪的牛皮紙,楊珩修長的手指劃過雞尾酒欄目時,鉛筆留下的繭子蹭出沙沙輕響。“莫吉托,”他的指尖在薄荷葉插畫上停頓,“酒精濃度隻有10%。”吧台方向傳來搖酒器清脆的碰撞聲,冰塊的脆響像是某種暗示。
胡謠的目光卻被鄰桌吸引。那杯分層雞尾酒在幽暗中散發着瑩瑩藍光,杯沿綴着的可食用金粉正随着晃動緩緩墜落。“要那個,”她戳了戳酒單上沒印的空白處,“會發光的銀河。”
楊珩的眉梢動了動。當那杯名為“星雲”的特調被端上來時,他忽然伸手截住:“先嘗一口。”杯壁凝結的水珠順着他手腕滑進袖口,在燈光下像道一閃而逝的流星。胡謠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百香果的酸甜立刻在舌尖炸開,随後才是若有若無的酒意——像極了那個他們共看晚霞的黃昏,溫柔裡藏着令人心悸的後勁。
清吧的燈光倏然暗了下來,舞台上的聚光燈驟然亮起,照亮了那套閃着金屬光澤的架子鼓。陶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舞台中央,黑色無袖T恤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臂。他随意地轉了下鼓棒,沖台下眨了眨眼:“這首《夏日終曲》,送給在場我的所以同學。”
前奏響起的瞬間,胡謠的呼吸一滞。
陶文的鼓點精準而富有侵略性,手臂肌肉随着節奏繃緊,連脖頸上若隐若現的青筋都透着野性的張力。胡謠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難怪這個複讀生總是神出鬼沒,畫室點名時永遠在“上廁所”,原來那些消失的夜晚,他都泡在酒吧裡打鼓唱歌。
“他畫畫其實還可以,但是不知道為啥他去年專業課沒過線。”楊珩突然湊近她耳邊,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廓,“文化課根本沒考。”
胡謠驚訝地轉頭,卻發現楊珩的目光落在她臉上而非舞台。他的睫毛在昏暗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嘴角繃成一條直線。
鼓點越來越急,陶文突然站起來甩鼓棒,汗水順着下颌線滑落,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全場尖叫中,胡謠跟着節奏輕輕點頭,完全沒注意到楊珩的手指在桌上敲出煩躁的節奏,直到——
“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