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的加練時光最為私密。陶文總會變魔術般端出熱牛奶和小餅幹,瓷杯上的巴黎鐵塔貼紙已經有些卷邊。“手腕的動作要這樣,”某天夜裡,董晨陽突然從身後虛握住陶文的手腕,帶着她在紙上排出一組細膩的線條,“輕一些,像羽毛拂過。”他的呼吸掃過他耳際,帶着薄荷糖的清涼。
楊珩的素描本在這一頁停留了很久。筆尖無意識地描摹着這個場景:董晨陽俯身的背影,陶文泛紅的耳尖,以及畫面角落胡謠端着牛奶杯的剪影。陶文湊過來看時,突然笑出聲:“你畫得比照片還像。”他指尖沾着的牛奶漬在畫紙邊緣留下個模糊的指印,像某種心照不宣的簽名。
畫室的暖氣發出輕微的嗡鳴,四個人的影子在牆上交疊又分開。窗外飄起今冬第一場雪時,胡謠發現楊珩的素描本最新一頁上,畫着四隻互相纏繞的畫筆——不同的筆觸風格,卻共用着同一滴未幹的顔料。
四模成績單張貼的瞬間,畫室裡的空氣仿佛被點燃。胡謠的指尖懸在263分的數字上方微微發抖,這個數字比上次又進步了6分——恰好是她和楊珩之間一直存在的那個差距。而此刻楊珩的名字緊挨着她,267分的成績讓兩人的名字在榜單上形成完美的階梯狀排列。
“陶文!”胡謠轉身時畫筆盒啪嗒掉在地上,“你色彩單科居然85分了!”她伸手拍向陶文肩膀。
陶文的目光越過胡謠的肩膀,落在正彎腰收拾顔料管的董晨陽身上。晨光透過窗戶在那頭玫紅色短發上跳躍,像團永不熄滅的火焰。”多虧了某人的特訓。“他聲音很輕,卻足夠讓整個畫室都聽見。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畫闆上那個盧浮宮明信片,邊緣已經起了毛邊。
董晨陽頭也不擡地扔來一塊櫻花橡皮,精準地砸在陶文胸口:“少來,是你自己夠拼。”橡皮彈跳着滾到胡謠腳邊,她彎腰去撿時,發現上面用針刻了行小字,“淩晨調色盤不會說謊”。
穆楠老師站在成績單前,鏡片後的眼睛罕見地彎成月牙。他手指輕點着董晨陽289分的成績,距離滿分隻差11分,這個數字在晨光中閃閃發亮。“保持這個狀态,”他的聲音比平時柔和了八度,“省狀元沒問題”說這話時,目光卻落在陶文身上。那個曾經總是遲到的複讀生,現在畫闆上釘着密密麻麻的色卡筆記。
楊珩悄悄勾住胡謠的小指,掌心的溫度比春日的陽光更暖。四人的影子在成績單上重疊,像幅精心構圖的靜物畫,不同的筆觸,同樣的光芒。
夜色如墨般暈染開來,畫室的日光燈在玻璃上投下四個朦胧的剪影。董晨陽調試投影儀的手指在鍵盤上跳躍,玫紅色發尾在熒幕藍光中泛着紫調。央美教授的講座視頻開始播放,老式投影儀發出輕微的電流聲,将大師的筆觸放大在斑駁的白牆上。
楊珩的水筆在筆記本上疾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體。坐在前面的胡謠正臨摹着視頻裡的結構素描。
牆角傳來規律的“哒哒“聲。陶文對着石膏像反複修改透視,鉛筆在紙上劃出的軌迹越來越重。他腳邊散落着七八張廢稿,每張都标注着修改時間:03:17、03:23...最新一張的邊角被捏得皺皺的,上面用紅筆寫着“第五次重畫“。
月光穿過百葉窗,在調色盤上切割出琴鍵般的亮斑。董晨陽突然按下暫停鍵,投影定格在教授調色的特寫鏡頭。“這裡,”他指着畫面中钴藍與赭石的過渡,“要用扇形筆輕掃。”三個人的影子同時湊向光源,像被磁石吸引的指針。
淩晨兩點十七分,暖氣片發出倦怠的嗡鳴。胡謠揉了揉酸脹的頸椎,發現楊珩不知何時在她保溫杯下墊了張速寫:畫中是四人埋頭苦練的背影,窗外一彎新月正巧懸在投影幕布上方。陶文湊過來看時,帶着松節油味的氣息拂過紙面,他指着畫中自己那部分笑出聲:“我哪有這麼用功?”
董晨陽往嘴裡扔了顆薄荷糖,金屬耳釘随着咀嚼的動作閃爍。他忽然把糖盒推到桌子中央,糖紙在月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碎光。“最後一圈,”他的筆尖在倒計時日曆上畫了個圈,“天亮前把色彩大關系再過一遍。”
鉛筆的沙沙聲、顔料刀的刮擦聲、此起彼伏的哈欠聲,在寒冷的冬夜裡交織成奇妙的韻律。窗外的星辰悄然位移,而畫室裡的年輕人們依然俯身在畫架前,在寒冷的冬天,用無數個深夜的堅持,在雪白的紙面上播種着屬于他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