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謠走進雨幕時,她望着雨中模糊的“缤紛美術”霓虹燈。
公交站牌下,雨水正順着考研筆記的塑封封面滑落。胡謠突然想起伍子琛畫紙上那些線條,那種對空間天生的敏感,和楊珩高中時給她畫的建築速寫如出一轍。但男孩筆下向日葵張揚的筆觸,又分明帶着楊珩從未有過的恣意。
七月的熱浪将畫室的玻璃窗烤得發燙,空調外機晝夜不停地轟鳴着。安慧推來的那杯檸檬水在桌面上留下一圈不斷縮小的水痕,就像胡謠越來越少的複習時間。
“暑假班報名人數翻了三倍,”安慧的指甲在排課表上敲出細密的節奏,鮮紅的甲油有些斑駁,“全天班,每小時80。”她頓了頓,“算下來比你接三個周末班都劃算。”
胡謠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教材扉頁。“中央美術學院”六個燙金字在冷氣房裡觸感微涼,像某種遙遠的承諾。
牆上新貼的招生海報蓋住了去年的學生作品,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伍子琛的素描。
“安姐,7月真的……”她聲音輕得像在說服自己,“大師班不是來了新老師嗎?”
安慧突然從抽屜抽出一沓簡曆,紙張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幾個二中的孩子,”她抽出最上面那張,照片裡的女孩紮着倔強的馬尾,“聯考色彩92分,就是……”指甲在某行字上點了點,“脾氣有點急。”
窗外的蟬鳴突然尖銳起來。胡謠看見自己考研日曆上被紅筆圈出的倒計時:距離初試還剩147天。每天六小時的專業課複習計劃裡,“服裝史”那欄已經三天沒打勾了。
“要不……”安慧突然壓低聲音,“伍太太昨天問起你。”她推過來一張便簽紙,上面印着清湖水岸那棟别墅樓的門牌号,“私教課,時薪二百。”
胡謠的保溫杯突然發出“咔”的輕響,冰塊融化時的細微動靜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格外清晰。她想起上周暴雨夜收到的名片,想起伍子琛畫到一半的靜物寫生。
空調出風口飄來一縷丙烯顔料的味道。胡謠伸手把便簽推了回去,塑料杯壁上的水珠終于不堪重負,滴落下來。
周六早晨的畫室浸泡在蟬鳴裡。三個剛畢業的高中生局促地站在大衛石膏像旁,陽光透過新換的米色紗簾,在她們稚氣未脫的臉上織出細密的光網。胡謠注意到紮馬尾的女生,安慧特别提過的那個“脾氣急”的孩子,正用指甲反複刮蹭素描紙的邊緣。
“小學組的孩子,”胡謠拿起一支被咬出牙印的鉛筆,“要像這樣糾正握筆姿勢。”她的手掌輕輕包裹住空氣,仿佛那裡真有個孩子的小手,“不能太用力,會折斷筆芯。”
馬尾女生突然舉起手,腕間的潘多拉手鍊嘩啦作響:“胡老師,那伍子琛那樣的…”她頓了頓,眼睛亮得驚人,“就是那種看一眼就能畫得特别像的學生,該怎麼教?”
畫室突然安靜得能聽見鉛筆滾落的聲音。胡謠的指尖還沾着粉筆灰,恍惚間又觸到那張對折的速寫紙,上周最後一節課,伍子琛趁收拾畫具時塞給她的。
男孩仰着臉,睫毛在燈光下像兩把小刷子:“哥哥說你會喜歡。”
速寫裡的她正在削鉛筆,發絲垂落的弧度被炭筆捕捉得恰到好處。右下角工整的字迹寫着“送給哥哥的女朋友”,那個“女”字被橡皮擦修改過,好像男孩曾經猶豫要不要寫“前”字。
“每個孩子…”胡謠的粉筆在黑闆上頓了頓,石膏幾何體的投影輔助線突然變得模糊,“都需要先學會觀察。”她的聲音很輕,卻讓竊竊私語的新老師們都安靜下來,“天賦是禮物,但素描…”粉筆劃過闆面,留下銀白色的軌迹,“是送給所有願意堅持的人的禮物。”
窗外傳來小學生追逐打鬧的笑聲。胡謠把被汗水浸濕的粉筆頭放回盒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