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的。”董晨陽接過硬币時,指腹輕輕擦過胡謠的手腕,“今年夏天我的畢業展……”他頓了頓,把硬币收回西裝内袋的動作像是完成某個儀式,“撿到的,就當給我留個紀念吧。”
窗外的布展工人正在調試射燈,一道光斑突然掠過董晨陽的領帶夾。胡謠想起陶文朋友圈裡那張照片:塞納河畔,孤獨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而現在,這枚帶着體溫的金屬圓片,成了他們之間最後的關聯物。
走廊盡頭,安慧正招呼大家去看剛運到的裝置藝術品。董晨陽轉身時,那枚硬币在他口袋裡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像一聲遙遠的、被吞沒的歎息。
火車站旁的家常菜館裡,油煙機轟鳴聲蓋過了窗外的列車廣播。董晨陽用開水燙着餐具,蒸汽在鏡片上凝成白霧,模糊了他眼底的陰影。陶瓷碰撞聲裡,他的聲音很輕:“大二那年深秋,我爸被雙規的消息剛出來,家裡的房産就貼滿了封條。”
胡謠的筷子懸在醋溜白菜上方。她突然想起楊珩說過,當年董晨陽畫箱裡永遠裝着溫莎牛頓的藝術家級顔料,檸檬黃和大白總是用得最快。
“那天雨很大,我爸開車特别急。”董晨陽的指尖在玻璃杯上劃出一道水痕,“我坐在後排,醒來時眼前全是血紅色。”他摘下眼鏡擦拭,露出眼角一道淺疤,“後來醫生說我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間歇性失明發作時,整個世界都會變成血的顔色。”
服務員端上疙瘩湯,蒸騰的熱氣暫時隔開了回憶。胡謠望着菜單上“巴黎鐵塔“造型的甜品,突然明白那些展陳設計裡為何總有支離破碎的光影,旋轉的畫框是等待重逢的思念,鏡面反射的星空是永遠錯位的時差。
“陶文在飛往巴黎的航班上。”董晨陽突然笑了,“他落地開機時,應該正好收到我的分手消息。”手機相冊裡,去年陶文發來的埃菲爾鐵塔夜景依然亮着小紅心,“去新疆支教時,我以為戈壁的星空能治好我的眼睛。”
霓虹燈透過雨水在窗上流淌。胡謠想起大三冬至那天,火鍋店裡楊珩也是這樣隔着蒸汽說:“導師非要我參與課題”,而她竟沒看出他閃爍的眼神。
“沒有如果。”她把歐元硬币推過油膩的餐桌,“就像我教孩子們畫的透視,消失點永遠在前方。”
董晨陽的鏡片又蒙上霧氣。他指向窗外正在搭建的展架:“所有兒童畫都設計成可拼合的模塊,有些人分開後,反而各自完整。”
最後一班列車呼嘯而過,震得吊燈微微搖晃。胡謠看着雨水在硬币上聚成小小水窪,忽然想起那年夢圓畫室裡,楊珩給她削鉛筆時,董晨陽确實一直望着他們。隻是當時誰都沒想到,5年後會在這個充滿離别意味的車站旁,兩個被愛情辜負的人,竟在油膩的餐桌上完成了最溫柔的救贖。
夜雨漸歇時,董晨陽把硬币收回口袋。明天太陽升起後,那些承載童真的畫作将在他的光影魔法裡大放異彩,而所有說不出口的遺憾,終将成為照亮别人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