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琳的床簾縫隙裡漏出幾聲悶笑,鐵架床随之輕輕晃動:“第三回了,她每次用貂蟬都罵隊友江浙髒話。”
月光被防盜窗切割成幾何形狀,胡謠望着窗外空蕩蕩的晾衣繩。鐵絲上還挂着前天做核酸時發的臨時通行證,夜風一吹就嘩啦作響,像面小小的白旗。
張婉晴突然從被窩裡探出頭,耳釘在黑暗裡閃着微光:“聽說藝院明天要發防疫物資?”
她的發問被隔壁突然響起的吉他聲切斷,某個隔離的女生正在彈《加州旅館》,跑調的弦音混着走廊裡消毒車的轱辘聲,在過氧乙酸的氣味裡緩緩流淌。
隔離結束,十月的操場蒸騰着塑膠跑道被烈日炙烤後的氣味,像融化的橡膠糖。教官的哨聲刺破晨霧時,胡謠低頭發現自己的迷彩服褲腿滑稽地懸在腳踝上方,這批應急物資裡混着不同年代的庫存,她的褲腰能塞下兩個拳頭。“像偷穿大人衣服娃娃。”張婉晴咬着發卡幫她固定褲腰,金屬齒刮過腰側皮膚,留下幾道淺紅的平行線。
軍體拳分解動作練習到第七天,胡謠的順拐已經成為三連的标志性風景。當隔壁方陣的女生們齊聲喊出“殺”時,她手裡的□□械突然調了個頭,槍托在空中劃出笨拙的弧線,後排男生驚得後仰,迷彩帽檐下露出瞪圓的眼睛。“莫慌嘛。”四川口音的教官撿起槍,粗粝的掌心包住她的手指調整卡榫位置,那些常年握槍磨出的老繭蹭過她虎口,觸感像砂紙打磨過楊木畫闆。
熄燈後的視頻通話裡,楊珩的軍訓服領口泛白。他把手機轉向後頸,曬脫的皮膚像半透明的蟬翼,在鏡頭下泛着詭異的珍珠光澤。“學生會要交二十份策劃書。”他揉着眉心的動作突然頓住,目光穿過屏幕落在胡謠桌角,那裡躺着未拆封的社團招新表,火漆印在月光下像凝固的血滴。
胡謠把手機轉向窗外,軍訓基地的探照燈正掃過晾衣繩,迷彩服褲腿在夜風裡空蕩蕩地晃悠,像某種無言的隐喻。遠處不知哪個連隊還在練習軍歌,跑調的《打靶歸來》混着秋蟲鳴叫,在十月的星空下飄得很遠。
封校第二個月,胡謠在整理賬單時發現楊珩的轉賬記錄。附言欄裡寫着“買草莓蛋糕”,後面跟着系統自動生成的武漢-天津天氣對比截圖,兩座城市的溫度數字緊緊挨着,像一對被迫分離的戀人。
張婉晴的戀愛像部快節奏的青春電影。每天清晨,祁哲學長準時出現在宿舍樓下,用天津快闆改編的情話喊人:“竹闆這麼一打呀,别的咱不誇,誇一誇三号樓的小晴同學像朵花!”他帶來的煎餅果子總冒着熱氣,芝麻粒粘在塑料袋上,随着他誇張的揮手動作簌簌掉落。
而胡謠的戀愛是淩晨兩點的視頻通話。屏幕那端,楊珩的台燈在學生會檔案櫃上投出菱形的光斑,他新别的班長徽章偶爾反光。紙頁翻動的沙沙聲透過耳機傳來,像某種安撫失眠的白噪音。
有時他會突然擡頭,鏡片後的眼睛帶着疲憊的笑意:“今天輔導員又找我談話了。”背景裡總隐約傳來室友敲機械鍵盤的聲響。
宿舍的夜晚被分割成三個平行世界:安曉的峽谷戰況通過江浙方言實時播報,陳琳的台燈永遠亮着英語筆記,這個開學第一天就宣布要保研的姑娘,連說夢話都在背英語模闆。胡謠躺在床上,看着楊珩發來的武漢晚霞照片,突然想起去年此時,他們還能在省城夢圓畫室共享同一塊草莓蛋糕。現在就連天氣預報,都要靠支付軟件來提醒他們關注對方的陰晴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