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上元節宮宴。
飛雲軍統帥沈硯起兵謀反,遭羽林軍及京畿守衛全面鎮壓,圍困于太和門。
屍體遍地,血流不止,身穿飛雲軍衣着的士兵已盡數伏誅。
黑甲加身的羽林軍将沈家父子層層圍住,沈硯身中數箭,單膝跪地,鮮血順着玄鐵甲胄的縫隙不斷滴落。
沈策一身白衣跪在血泊中,渾身上下浸透着血色,他的瞳孔劇烈收縮着,漆黑的眼仁裡映着兩位兄長支離破碎的屍身,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
淚水混着血水滾落,在下巴凝成暗紅色的血痂。他死死咬着嘴唇,握着匕首的手指節發白,青筋暴起,刀尖卻抖得厲害。父親的手突然覆上來時,他猛地一顫,渙散的目光終于聚焦。
“三郎!”
他看向父親濺滿血珠的臉龐,眼裡盡是茫然。
“三郎,活下去!為了沈家,活下去!”
手上力道一重,短刀直直送入了父親的胸口。溫熱的血噴濺在沈策臉上時,他的呼吸驟然停滞。父親的手還死死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可那雙總是威嚴的眼睛卻漸漸失了焦距。
“爹……”沈策的喉嚨裡滾出一聲破碎的嗚咽,又像被利箭射穿的幼獸嘶鳴:“爹——”
瞬間一片芒白掠過。
沈策醒來時,已是日暮,身上的疼痛褪去,面色仍蒼白得可怕,他起身環顧周圍,将桌上放着的軟劍收回腰間。
此時屋外有動靜聲傳來——
“你說,要炖湯還是紅燒?”
“難得抓到品相這麼好的,吃了多可惜。不如養在山上解解悶?”
“不是你念叨着要吃肉的嗎?”
“……那你來動手吧。”
山間雅苑,竹林環抱。
洛小北和師姐一個拿着刀一個提着籠子,裡面關着一隻毛發油亮的母雞。
沈策開門後,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少年不過十一二歲模樣,身着青衣。女子墨發束起,一襲紫裙,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冷豔又明媚,眉宇間透着一股英氣。
院中二人聞聲齊齊看向他,隻見那夕陽餘光灑在男子的身上,像極了鍍上金邊的谪仙,說不出的賞心悅目,讓人頓時失了心神。
洛小北心想,眼前這人舉止優雅,文質彬彬,若不是見識過他打架時淩厲的招式,刀刀取人性命,他當真會以為這是位溫潤如玉的清貴書生。
沈策駐足而立,目光如刀鋒般快速從女子臉上掃過,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随即迅速恢複如常。
他率先走上前去,颔首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空氣安靜了片刻,沈策忍不住擡頭,意外撞上了一雙笑意盈盈又透着狡黠的雙眸。
“公子當真生了一副極好看的眼睛。”女子笑道。
“什麼?”沈策愣了神。
“沒什麼,我叫華靈。”她的笑容愈深了些,“你體内中了毒,又強行動用内力傷了經脈,小北方才已施針為你護住了心脈,這幾日暫時不會發作,但還是要盡快服用解藥才好。”
小北從小跟着師父學醫,施針治病已是不在話下,至于解毒嘛,估計隻有師父才做得到,可惜這個人運氣不好,碰上師父雲遊,他們姐弟倆也是愛莫能助。
“華姑娘。”沈策語氣疏離,客氣道,“姑娘大恩,在下銘記于心,隻是不知與在下同行的侍從現在何處?”
華姑娘……□□靈聞言挑了挑眉,臉上突然出現一抹玩味的笑容,她原本猶豫着要不要告訴他,自己并不姓華,可轉念一想,二人不過萍水相逢,似乎沒必要解釋太多,而且此人能引來這麼多的刺客,是善是惡尚未可知。
想到此處,□□靈有些後悔一時沖動卷入了是非,但事已至此,起碼要打聽一下此人來曆,免得惹禍上身都不知道。
洛小北道:“那人傷得不重,我和師姐二人實在扛不動你們兩個,所以二選一,師姐說先救好看的,嘿嘿。”
沈策啞然。
□□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轉而問道:“公子不妨先告訴我,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作何營生?又怎會惹上仇家遭人追殺至此呢?”
洛小北見師姐收斂了笑容,抛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頗有點盤問犯人的架勢,連忙接過師姐手上的籠子,道了聲:“我先去做飯了。”便往後院跑去。
面對這一連串的追問,沈策依舊從容,不慌不忙道:“在下姓沈,家中排行老三,朋友皆喚我三郎,沈某是個商人,或許做生意時得罪了小人卻不自知,這才遭了難。”
沈策畢竟是久居朝堂之人,說起瞎話來都顯得格外真誠。
編,接着編。
□□靈微微擡颌,眼神将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後瞥了一眼他腳上的官靴,佯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内心暗歎道:真當我是不識貨的鄉野村姑嗎?果然,長得好看的男子沒一個老實的。
說話間,沈策亦發現□□靈衣着裝扮雖是簡單,但衣服的布料不似尋常人家穿得起的,款式淡雅,做工精緻,身上沒有過多的配飾,唯一特别的便是腰間别着的鞭子。
那是北境才有的鼓鞭。他眸光一閃,探究的視線又落回□□靈的臉上。
□□靈擡頭看了看日頭,寬慰道:
“放心吧,我也不是見死不救之人,他傷得不重,我已經派手下去接他了,算算時間,這會也應該到了。”
話音剛落,一隻土色田園犬從院外跑了進來,後頭跟着的便是長風。
□□靈蹲下身子摸了摸狗頭,笑道:“辛苦你啦,小紅,晚上讓小北哥哥給你加個雞腿。”說着抱起狗子便走了。
長風傷勢不重,一路跟着小紅上山,足足走了一個時辰,見到沈策的那一刻,他激動萬分,心裡懸着的石頭總算放下了。
“爺,您沒事吧?”他上下左右将人打量了一番,确認了沒事才說道:“沒想到爺身上的毒竟在關鍵時候發作,屬下沒用,沒保護好您。想不到那些人……”
沈策擡手制止了他的話,隻問道:“傷勢如何?”
長風道:“爺放心,都是皮外傷。”
“先去處理傷口。”沈策淡淡說道,眼神卻落在飛來的信鴿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