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露深重,長街空寂,隻餘幾盞殘燈在風中明滅。
沈策身披玄色鬥篷,帽檐低壓,遮住了半張臉,唯有下颌線條在陰影中緊繃。
他步履無聲,穿過空巷行至一當鋪門前,店裡的人似乎早有預料,在他到達的瞬間,門吱呀開了一道空,待人進店後,又迅速合上。
“爺,人帶到了。”
開門的人正是長風,他接過沈策解下的披風,遞上了一個半掌大的小漆盒,“還有京城送來的藥。”
沈策隻淡淡掃了一眼那盒子,眸光寒冷如冰。
長風見主子沒有服藥的打算,隻得收起那漆盒,伸手轉動了櫃台側面的機關,一道暗門開啟。
門後是一件布置考究的房間,有書案、茶具、軟榻,甚至有一盤尚未下完的圍棋。
一男子背對而立,身形挺拔如松,聽見身後的響動,他緩緩道:“國師大人,讓末将好等啊!”
聲音低沉,帶着久經沙場曆練出來的威壓,足以讓聽者心弦一緊。
沈策噙着淺笑,徑直走向桌上那盤未下完的棋局,坐下道:“将軍莫怪,來的路上遇到了點意外。”
啪嗒一聲,白子落到棋盤上,一盤死局又煥發生機。
男子聞言轉身,面容冷峻,眉上一道淺疤,腰間那塊主帥令牌赫然醒目。
此人正是鎮北軍統帥,司徒晉。
他道:“國師既身負聖名,要随我一同進京,為何不盡快啟程,而是将我軟禁在此處。”
兩月前,鎮北軍對戰漠北失利,皆因軍中有人與朝中之人聯合,洩露了戰略部署的圖紙。
此人名為張裘,是他帳下一名參謀,他雖用計抓獲了此人,卻拷問不出其背後主使,恰逢朝中流言四起,陛下傳召,他隻得先帶着此人回京,再做定奪。
司徒晉從北境啟程,帶的人并不多,原本兩日前就該到颍州城,未進城門前,遇上了一波人,手持國師令和皇帝密诏,讓他在颍州與國師彙合,再一同進京。
他雖心存疑慮,但心想密诏無法作假,若不照做,那便是抗旨。
沒想到一行人等到天黑後才入城,入城後又給他關在這麼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他堂堂一武将,哪裡受過這般屈辱。
想到此處,他氣不打一處來,又質問道:“國師此番作為,莫不是有何私心?”
沈策道:“将軍莫怪,事急從權,招待不周,還望将軍海涵。”
司徒晉冷哼一聲。
見司徒晉不買賬,沈策又說道:“若我沒猜錯,将軍來的一路上也不算順利吧?”
司徒晉聞言,臉色僵了僵,随即道:“你都知道些什麼?”
他來的路上确實遇到了兩波山匪,隻是北境周圍民風一向不錯,加上鎮北軍的威懾,從來沒聽說有山匪。這些山匪來得蹊跷,憑他的直覺,這些人的幕後主使與軍中内奸之事逃不了幹系。
司徒晉坐在了沈策對面,直言道:“我在路上确實遭人埋伏,不過都是些山匪打扮,看不出身份,國師一向是手眼通天,既然說出來了,想必知道這些人受誰指派吧?”
沈策垂着眼簾自顧自又下起了一枚黑子,道“那便要看将軍手裡,握着誰的把柄了。”
司徒晉道:“我手裡的東西等見了陛下,自會呈上,就不勞國師費心了。如今有國師護送,料想那背後之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将軍以為,你還能見到陛下嗎?”沈策道,“朝中早已流傳鎮北将軍通敵的言論,你以為抓出個内奸就能平定此事嗎?”
司徒晉目光猛地一顫,眉心皺起道:“你什麼意思?”
他果然知道軍中内奸之事!
沈策深知司徒晉對他戒心甚重,話裡話外都提防着他。
“那幕後之人早做好了打算,若是将軍一個不小心死在了回京的路上,便順勢坐實你通敵的罪名,屆時你司徒一族上下皆會受牽連,朝中亦無人會為你翻案,若将軍最後真回到了京城,将證據呈于聖前,那人大可以斷尾求生,犧牲一個小小的寒門參謀,又算得了什麼,更何況,萬一這個内奸臨死前反咬将軍一口,将軍又該如何破局呢?”
司徒晉聽到此處隻覺渾身冰涼,愕然失色。
他先是驚訝于沈策不但有本事将眼線插入鎮北軍中,甚至連内奸的身份背景都摸得一清二楚,又深知他的分析不無道理,他此番回京沒那麼容易全身而退。
進京一行,倒近乎成了死局!
見司徒晉不語,沈策話鋒一轉:“當然,沈某隻奉命把将軍帶回京城,其他事情自然與我無關,隻不過進京之前,有些陳年往事,想問問将軍。”
陳年往事?司徒晉瞬間就明白了他的來意。
他道:“你是為了沈家舊案來的?”
“是。”沈策的眸底掠過一絲陰暗,“我想知道當年我父親面聖時,到底說了什麼?”
當年司徒晉是羽林軍統領,又是聖上最信任的人,父親進宮面聖時,聖上摒退了所有内侍,隻留了司徒晉在殿外把守。
除了他,再無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隻可惜當初自己尚未在朝中站穩根基,司徒晉便遠赴北境執掌鎮北軍。加上皇帝此人疑心甚重,這七年來他都不能從司徒晉這裡得到一絲線索。
如今,便是難得的機會。
沈策銳利逼人的眼眸宛如一柄利劍直面而來,讓人不禁脊背發寒。
窄小的暗室寂靜得可怕。
司徒晉雙手握拳,拇指在拳上摩挲,沉吟片刻道:“不知。”
“呵!看來将軍還是不願和我說真話。”沈策輕笑出聲,卻有一股怒意在眼中暈開,“将軍可知,司徒小姐也來了颍州。”
聽到女兒的消息,司徒晉瞳孔驟縮,緊張道:“你想做什麼?”
沈策道:“她和你一樣,在路上也遇到了刺客,将軍自以為女兒遠離京城,隐居山野,便真的安全嗎?朝中那些人各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若有人真要對将軍下手,又豈會放過你的女兒?”
果然,女兒是司徒晉唯一的軟肋!
聽到女兒遇險,司徒晉頓時慌了神。
他隻想着肅清内鬼,還鎮北軍和自身的清白,卻沒想到将女兒置入了險境。雖說靈兒習得些護身的本領,但她孤身一人,如何能躲得過背後之人的明槍暗箭。
“我女兒現在何處?”司徒晉問道。
沈策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悠悠道:“司徒小姐目前尚無危險,隻是過了今夜還安不安全,沈某可不敢保證。”
還好他的人先到一步,扣下了司徒晉,否則,真讓他們父女先碰上了,以她的身手,他們倆誰更危險,還真不好說。
司徒晉雙拳緊握,很快又松了力。
他看向沈策:“當年沈硯面聖時說了什麼,我确實不知,但……在那之前,聖上秘密召見了當時的兵部侍郎,也就是如今的榮國公,蕭寅之。當時是我奉命親自傳召,所以宮中查不到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