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策唇線緊抿,右手在袖中悄然握緊。
難怪他查遍當年宮中的出入記錄都沒有異常。
蕭寅之……他為何要對父親下手?
司徒晉又說道:“榮國公這些年勢大,且他背後有貴妃撐腰,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你如今在朝中雖有威望,但……”
他看向沈策的眼神軟了下來,緩聲道:“畢竟沈家隻剩下你一人,你若再為陳年舊案把自己搭進去,沈将軍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時隔多年,再聽到有人喚“沈将軍”時,沈策内心隻剩下無盡的心痛。
沒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記得父親是一軍将帥,而不是亂臣賊子。
他咽下喉中的苦澀,緩緩道:“父兄以命換我生機,我豈能苟且偷生?”
想起沈硯,司徒晉亦是惋惜。
當年他初到北境,當時的飛雲軍剛曆經了以少敵多的血戰,元氣大傷,但軍心團結,志氣昂揚,随時準備着為國奮戰,能培養出這樣一支軍隊的人怎會是亂臣賊子?擁有如此氣魄的軍隊又怎會是叛軍?
他也是久經朝堂之人,當年飛雲軍謀逆之案疑點尚存,聖上卻急于蓋棺定論,加之沈府家眷一夜之間被屠,他怎會看不出蹊跷。
隻是,他和滿朝文武一樣,都選擇了明哲保身。
卻沒想到,時光輪轉,如今的他又何嘗不是當年的沈硯。
司徒晉内心頓感悲涼。
沈策的聲音将他的思緒拉回:“沈某願助将軍破局,隻不過将軍要以一物來換。”
“何物?”司徒晉問道
“命!”
燭火漸暗,更漏滴殘,二人的低語聲漸漸沒入曉雀的清啼。
從當鋪出來時,薄霧未散,沈策剛穿過巷子拐角,巷角忽橫來一截朱漆鼓鞭,堪堪抵在他的喉前三寸。
“沈大人,這一夜未歸上哪去了?”
□□靈半倚着牆面,晨光穿過屋舍,勾出她半張白玉似的側臉。
沈策未動分毫,隻言道:“昨夜睡不着,出來遛遛腿。”
她手腕倏地一翻,将鼓鞭收于身後,湊上前去,戲谑道:“沈大人有什麼心事這麼難熬,遛腿遛一晚上?”
沈策垂眸對上了那雙撲閃撲閃的眼睛,她的雙眼總是帶着一絲邪魅的笑意,眼尾微挑,眸光流轉着攝人心魄的魅力。
他避開話題,轉頭看向街對面剛出攤的馄饨鋪子:“餓了嗎?”
“别打岔!”□□靈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正色道:“我爹在哪?”
她又不傻,怎麼可能相信他一夜未歸隻是出來遛腿。
青白晨霧裡傳來木勺碰陶甕的悶響,肉香混着蔥花蝦皮的香氣襲來,□□靈的肚子很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
加上她一本正經,強裝鎮定的模樣,沈策不自覺勾起了唇角:“走吧,我請客。”
竹棚下,二人相對而坐,碗裡悠悠冒着熱氣。
□□靈用勺子撇了撇湯上的蔥花,嘴裡問道:“鎮北軍裡那個内奸,是端王的人吧?”
雖是問句,她的語氣帶着肯定。
沈策執勺的指節蓦地一僵,鳳眸停留在她的臉上,唇線緊抿。
這等機密的情報,她怎會知道?
□□靈擡眸,毫不意外地欣賞到了在沈策臉上難得出現的驚訝神情。
她秀眉輕挑,伸出右手,兩指彎曲,在桌上輕叩兩下,又伸直朝上。
與沈策昨日在客棧時做的動作一模一樣。
原來昨日她雖先一步走上樓去,卻沒有立刻進房間,隻是站在了拐角處,恰好看到了那一幕,仔細觀察一下,便知道這個客棧應是沈策布下的情報聯絡點。
沈策的視線從她手上收回,内心有些驚訝于她的狡猾。
他道:“僅憑這個手勢,我的人不會開口的。”
否則,輕易洩露情報,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那确實,還費了我不少口舌呢!”□□靈嘴裡嚼着馄饨,“我就說我是你最信任的暗衛,一直以侍妾的身份随侍你左右,此次出行,我們在靈山遇到的刺客明明有兩批人,怎麼他們給的情報卻隻有一批人?我這麼一套,那掌櫃的一開始心存疑慮,後來見我知道你遇刺的事,又擔心你這個做主子的懷疑他們辦事不力,一番解釋下,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她不僅知道軍中内奸是端王安排的,她還知道父親此番進京兇多吉少。
沈策的眸色趨于平靜,唇線緊抿。
看來得找個時間整治整治手底下的人了。
“所以,我爹到底在哪?你昨夜是去見他了吧?”□□靈繼續問道。
“走了。”
“走了?”□□靈的音量不自覺提高,“你明知道我來這的目的,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讓我爹走了。”
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把她這個救命恩人放在眼裡?
沈策不以為然道:“又不是最後一面,見不見的,重要嗎?”
□□靈心髒咯噔,漏了一拍,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掠過。
“呸呸呸,不會說話就把嘴捐了!”心裡剛上來的怒意被一絲不安掩蓋,她頓了頓道:“抓出了内奸,我爹應該會沒事吧?”
沈策一言不發,隻是凝目,看着她。
他的沉默讓她一直以來的冷靜漸漸瓦解,她遠離京城紛雜的那些年,沒有什麼事可以牽動她過多的情緒,除了父親,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至親。
她沒有經曆過朝堂的波雲詭谲,也不擅長人心謀算,她甚至做慣了閑雲野鶴,早已忘記了自己身為将軍之女,應有的擔當。這一刻,她的無力感和愧疚感交織在心頭。
□□靈沉默良久道:“無論如何,我要你護住我爹的性命,這是你欠我的。”
晨霧徹底散去,人語聲漸漸嘈雜,沈策嘴角含着着淡然的淺笑,終是道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