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川今天并沒有碰到申振道,在那個瞬間,他隻是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于是說了這樣一句話。
顧廷川和申振道接觸不多,印象中是個很精明的人,以他他兒子送來為妾也不難看出,此人的品行操守也不高。
申振道是大理寺卿,這官職在京城也算得上有實權的官。他還有個大兒子申鴻闊,在翰林院當差。
翰林院和内閣休戚與共,本朝自開國以來的閣臣全都來自翰林院,進了翰林院,就相當于是半隻腳踏進了朝堂。
顧廷川對申鴻闊有點印象,去年祭天大典時他的一篇祝文言辭懇切,莊重典雅,讓人耳目一新。如無意外,他将來定有一番作為。
至于申和玉,他一直無法看透這個人,時而狡黠,時而天真,明明可疑,卻莫名讓人覺得安全。
安全,對顧廷川來說,是個十分陌生的詞。
自他十五歲登科入仕,沒有一刻是絕對安全的。
今天白日裡,他為陛下講學,說到前朝滅亡的原因乃是皇帝窮奢極欲,橫征暴斂。隻是沒等他說完,陛下就問他:“前朝因何而亡,已是老生常談,朕又豈會不知?景瀾,你此時提起此事,莫不是不想讓我修建行宮?如今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倉廪充實,修建行宮正好顯示我朝威儀,有何不可?”
景瀾是顧廷川的字,皇帝登基之後就不再稱他師傅,轉而稱他的字。
顧廷川原本是有借前朝之故來勸谏陛下停止修建行宮的意思,可聽着陛下一番話,顧廷川知道他主意已定,此事再多言恐怕隻會适得其反。
陛下年歲見長,盡管他現在依然尊敬顧廷川,但顯然已有自己的主意,顧廷川需要做出一些妥協來鞏固自己在朝堂的地位。
這種妥協包括暫時不提停止修建行宮。
也包括接受一樁堪稱笑談的賜婚。
出了陛下接見外臣的宣政殿,顧廷川行在宮道上往宮外走去。
雨還在下,皇帝派了内侍為他撐傘,不過被他打發走了,他不喜旁人離他太近。
忽聽得環佩叮當,擡頭正見一輛描金朱輪車辇自長廊轉出,鵝黃鲛绡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車内茜色襦裙的衣角。
能在宮裡乘辇行走的,除了陛下,隻有各宮的娘娘和公主們。
顧廷川垂下眼睫,退後兩步站在宮道旁,微斜傘面,遮住面容。
“顧大人這是在躲本宮嗎?”清甜的嗓音帶着三分嗔怒。
顧廷川擡起頭,溫和道:“自然不是,下官見過吉安公主。”
吉安公主一錯不錯地盯着顧廷川,好似要将顧廷川的臉盯出一個洞來。
顧廷川一動不動,任她打量。
吉安公主翹了半晌,似是滿意了,道:“本宮聽聞顧大人善解經義,明日巳時,本宮在浣溪閣備好茶,不知本宮可否聽顧大人一回講學?”
話音未落,車辇已重新起行,隻留下廊下的水滴聲和面沉如水的顧廷川。
吉安公主已過桃李年華,是先帝的長公主,當今陛下的嫡親皇姐,她至今待在宮裡,有一部分原因是顧廷川。
顧廷川年少時是先帝的校書郎,時常在宮中走動。先帝對他的喜愛朝野盡知,曾稱他是古今第一神童。
也是因此與吉安公主常打照面,顧廷川自問克己複禮從未逾矩,不知為何得了吉安公主的青睐,明裡暗裡幾次三番遞話給他,拐彎抹角想入主顧府。
這事若先帝還在世,還有那麼點可能。
現在陛下盡管年輕貪玩,可腦子又不傻,他很清楚顧廷川已經權勢滔天了,如果再讓他娶公主,那他就是整個大晟的無冕之王,到時候皇帝的話還有人聽嗎?
若問顧廷川本人的意願,他也不願意。之前曾他有婚約的三位小姐,隻有包正德包大人家的千金陰差陽錯遠走他鄉活了下來的,餘下一人溺死一人墜樓。
衙門結案說均是意外,可顧廷川隐約覺得這事與吉安公主有關,但一直沒找到證據。
他身在官宦人家,從小對内宅的明争暗鬥耳濡目染,對女人的靠近十分抵觸,何況他對吉安已有猜忌之心,更不可能與她結親。
提筆寫下一封信,以公務繁忙為由拒絕了吉安的邀約,讓張管事把信送到公主府。
顧廷川坐在太師椅上閉目思考,最近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從他的腦海中掠過,最後停在一張生了紅痘的臉上。
申和玉……
他睜開眼睛,把宋铮叫進來,“你去看看,申和玉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