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道他還在夢境嗎?
方未明聽見有人小聲的抱怨。
他沒有聽到完整的句子,隻能捕捉到“偷看”、“明明不爽”的詞語。他猜不透對方想說些什麼,他的嘴巴小幅度地抽動了幾下。
然後他聽到了一陣完整的輕笑。
十幾秒後,方未明沒有了意識,他宛如被棍棒敲中腦袋後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不知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方未明是一段短促且尖銳的叫聲給吵醒的,那尖叫聲如同哨子音一般,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一樣急促地被止住。
方未明睜開眼睛,眼睛灼熱,像是被火燒了一般,頭一陣陣的劇痛,可能是噩夢影響到了他,那個噩夢實在是太真實了,就好像自己真的在那一艘遊輪上,而遊輪下真的有無法估量的未知的黑影死死跟随着一起。
他現在無法去分清尖叫聲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方未明小聲地喊了一句:“安爐……”
門外立刻有了回應,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别的聲音。
自從看不見後,方未明有意鍛煉自己的聽力。
是……痛苦的哀嚎聲,盡管聲音很小,但是依舊傳入到了方未明的耳朵裡,環繞一般,吵得他頭愈發的痛。
方未明站起身,導盲杖并不在身邊,他摸着牆極其慢地朝外面走去,還沒走幾步,一陣腳步聲就傳了過來。
方未明感到安心,因為他聽出這是安爐的腳步聲。
“安爐。”
安爐牽住了他,輕聲道:“哥哥,吵到你了?剛好飯做好了,吃完飯再休息吧。”
腳步,他踩到了什麼,見他停下,安爐也發現了他的異常。霎時間安爐的面色變得陰森森的,他看向另一方向,那裡,地闆上正趴着一個正無聲慘叫卻面帶癫狂的人,他在說些什麼,嘴巴大張着,他的身下滿是鮮血,一路流淌,最令人感到驚懼的是,本應該是眼珠子放置的地方,而現在,隻有兩個血窟窿正淌着血,血流進嘴巴裡,但那人置若罔聞。而他的手掌心,有一顆眼珠子靜靜地待在那裡。
安爐輕飄飄地看着那人,眼神蔑視,幾乎是在看着一隻這世界上最為卑賤的生物。而這個生物,打擾到了他。妄圖通過以自我奉獻貢獻神明的人,不是有信仰,而是無知愚昧。
那人明明沒了眼睛,卻彷佛看到了安爐望向他的眼神,渾身顫抖地後退着,他雙手捧着那一顆眼珠子,就像這眼珠子是什麼世間珍寶。他高高舉起,跪倒在地,虔誠無比。
“我、我好像踩到了什麼。”方未明伸手想要去觸碰踩到的東西,被安爐不動聲色地牽住手腕制止了這一行為。
安爐道:“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嗎?”方未明喃喃道。
“嗯,過來吃飯。”
安爐為他拉開凳子,方未明聞到空氣中隐隐有一股味道,他想了想,覺得可能跟剛才聽到的痛苦慘叫聲一樣都是自己的錯覺。
他便沒有繼續去問安爐,隻是……他的鞋子輕微磨蹭了幾下地闆。他真的……沒有踩到什麼嗎?
兩人坐到一起,安爐本應坐到方未明對面的位置,可不知為何,從他出院後,安爐便時時刻刻挨着他。
安爐偏着頭,目光朝下,他們走過的地方,那人跪倒在地上用膝蓋前行,每挪動一步,鮮血就跟着流淌。
安爐蹙眉,這人怎麼還在這裡?
那人想要拿到他的另一顆眼珠子,他從地闆上摳了半天,他手指甲裡遍布血污,他太執着以至于太用力了,本就殘破的眼珠子七零八落的,他幾乎崩潰了,但他仍然在摳着眼珠子,好不容易有一塊大的殘片,他瘋了一般将其舉起。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臉上卻是截然不同的瘋狂,血窟窿令人毛骨悚然,但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正一臉興奮地想要爬到安爐面前。
安爐笑了一聲。
方未明問道:“安爐,有什麼好笑的嗎?”
安爐:“看見了一隻螞蟻,我踩死了。”
方未明隻當安爐在跟他開玩笑。
他坐在桌子邊,不由自主地輕撫上自己的眼睛,被火燒的感覺依舊存在,他忍不住地使勁頻繁地去眨了眨眼。
“哥哥。”
安爐蓦然喊了他一聲。
“嗯?”
安爐挂上一抹怪誕無比的笑容,眼睛因為用力的笑而眯成了細長的縫,他的眼神裡充滿着興奮奇異又期待的光。
“你的眼睛怎麼了?”
方未明有些發怔,愣了十幾秒,他緩慢地眨了幾下眼,“沒事,有點疼,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安爐沒有回話,幾分鐘後,方未明才聽見聲響,是安爐站起身凳子往後撤的聲音,緊跟着的是短暫的腳步聲。
安爐冰冷的手指輕柔地點在方未明的眼皮子上,方未明無法控制地閉上了眼睛。安爐的手指卻沒有停歇,他輕輕點了幾下,像是在确認什麼東西,然後極其随意地劃弄。方未明的眼睫毛劇烈地顫抖起來。
安爐的手太冷了,卻帶着一絲濕潤。方未明怕蛇,但他覺得安爐的手指宛如蛇的蛇信子。明明冰涼無比,可點在眼皮子惹得接觸的地方越來越滾燙。
不知道安爐玩弄了多久,隻聽他随意地誇獎道:“你的眼睛很美。”
不等方未明說話,安爐繼續道:
“我更換了瓶子裡裝着的零食,你要嘗嘗看嗎?”安爐道,“然後猜猜看,是哪些零食?”
方未明沒有拒絕。
随後方未明聽到一些清脆的聲響,似乎還有一些其他的聲音。然後他聽見安爐淡淡地說道:“試試吧,哥哥。”
方未明手指微動,握住了餐盤,正準備用叉子的時候,安爐說:“用手就行。”
方未明擡頭,緊接着用右手去摸餐盤裡裝着的東西。
他摸到類似錫箔紙的材質,他撥開,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硬的,但帶着輕微的粘膩。方未明将其送進嘴裡,苦中帶着微甜,他胸有成竹地說道:“巧克力,安爐,你可太看不起我了,這麼好猜。 ”
安爐一聲不吭,換了個餐盤。
方未明知道遊戲還在繼續,他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柔軟的,冰涼的,有彈力的,他放進嘴裡,幾秒便猜了出來,“是果凍。”
安爐沉默地放上了第三個餐盤。
方未明手正準備碰上,猛地停住,他嘴角帶着笑意,道:“安爐,這次我要是還猜對了,我有什麼獎勵?”
許久,安爐低聲回道:“哥哥想要什麼,我都會弄來。”
方未明幹咳了一聲,道:“我、我想出去走走!”
氣氛陡然沉悶起來,方未明似乎覺得安爐并不會答應自己這一無禮的要求,連忙找補道:“你跟着我,我們就在附近轉轉就行……”
自從出院,不知何原因,安爐拒絕方未明出門。
許久,安爐仍然沒有說話,方未明以為他生氣了,小心翼翼地說道:“安爐,你生氣了嗎?那我不出門……”
“可以。”
“什、什麼?真的嗎?!”
安爐:“自然。”
“不過前提是你得猜對。”
方未明來了動力,伸出手朝向盤子裡裝着的東西。軟軟的,柔韌的,像是沾染了部分水分。
他伸手準備去拿,忽然,方未明怔住了。
許久沒有見過的一絲輕微的光亮湧入了到了自己的眼裡,他好像……好像看見了……看見了正在不斷小幅度跳躍的圓形物質。
他停住了動作,就在他以為他即将恢複光明的時候,光亮昙花一現,彷佛他的錯覺。
方未明愣愣地順應身體動作,将圓形物質拿了起來,手指輕撚,無法大緻判斷是什麼東西,他想嘗嘗味道,就在送進嘴裡的霎時,冰冷的手阻止了自己。
安爐低沉地說道:“不用嘗了,哥哥,明天我會帶你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