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擔心噩夢中的黑影再次出現,方未明忍着睡意聽了一會兒歌。不知道安爐幹什麼去了,等開門聲響起的時候,昏昏欲睡的方未明擡頭看向了門的方向。
他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
卧室内隻有一盞小夜燈開着,随着門外人的進入,光影被侵蝕一般地消失殆盡,隻能看到牆上正被映照出的數不清的粗長有力的黑影随意狂亂揮舞着。幸運的是,沒有一丁點黑影驚動到方未明,都默契十足地避開了方未明所在的位置,甚至沒有任何的聲音。
沒有腳步聲,下一秒,安爐就已經坐在了床邊上,床邊塌陷了一小塊,方未明感受着他的位置,問道:“安爐,你去哪裡了?”
方未明依賴安爐,安爐不在身邊,會讓他不由自主陷入恐慌與緊張的情緒當中,本就看不見,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會讓他戰戰兢兢。
好在安爐一直在自己身邊。
安爐:“哥哥,你的眼睛……”
他不吭聲了。
方未明輕聲問道:“我的眼睛怎麼了?”
安爐緩緩說道,“很美……味……”
語氣中不帶有任何的情欲,彷佛隻是單純的贊美。
方未明沒有聽清,他又問了一遍,安爐道:“哥哥,你需要休息了 。”
安爐将他攬在了懷裡,輕吻他的眼睛,觸感稍縱即逝。方未明還沒有反應過來,幾秒後,他才感受到了眼皮子上的濕潤。他抖了一下,因為安爐的皮膚都是涼的。好在,他聽着安爐幾不可聞的心跳聲,漸漸陷入了沉睡。
他再次看見了巨大黑影,像是煙霧。這次遊輪不見了,一望無際的平靜的海面下,潛伏着對他虎視眈眈的露出貪婪眼神的黑影,黑影宛如要把自己吞吃入腹一般跟随自己。
“砰——”
他往海底下沉,黑影包裹住了自己,冰涼的,充滿着死亡的氣息。
他被纏得太緊了,窒息感迎面而來,他想要掙脫,卻被越裹越緊,黑影宛如擁有意識一般容不得他逃脫。滑膩的觸感接觸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膚,無論是外,還是裡,都密不透風地包裹着他。
方未明無法動彈,隻能任由黑影不斷侵犯着自己,裡裡外外,全身上下,帶着海水的鹹濕,刺痛無比。幾欲窒息的恐懼與求生欲讓他渾身上下都在抖動,他蜷縮成一團,想要盡可能地躲避黑影,盡管他知道無濟于事。他分不清是海水,還是他自己流出來的淚水,盡數被黑影貪婪自私地占有。他的衣服在海水中破碎、飄蕩,他的軀體赤裸完整地呈現在黑影面前。眼睛被黑影遮住,其餘感官被無限放大,他像是在狂風暴雨面前的一葉小舟,隻能無力地去承受。
“哥哥。”
方未明從噩夢中驚醒,自覺汗津津的,他不由自主地去摸床單。手被忽地握住,額頭上的汗水被擦拭幹淨。
“哥哥,起來吃早飯吧,不是要出門嗎?”
對……對,他昨天都猜對了,他獲得了出門的獎勵。
方未明的臉上短暫地露出欣喜,但是很快喜悅被沖淡,他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地說道:“嗯,我馬上起。”
安爐未動,如玻璃球的眼珠子冷靜地盯着方未明。他看着方未明耳尖紅紅的,神情似乎有些許的不自在,另一隻手正摳着床單,關節泛着白,此時正難為情地在床上輕微地挪動着。他熟悉方未明這副模樣。
他站起身,一言不發朝外走去。
聽着腳步聲,方未明面露苦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麼多奇怪的夢……當然,眼下最關鍵的輪不到去考慮夢了。
良久,他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清洗了一把臉,他揉搓得很用勁,像是想要沖淡夢帶給自己的影響。
方未明彎着腰,鏡子上映出蒼白的臉。
他就這樣站着一動不動,眼眶裡的雙目呆滞,彷佛籠罩了一層霧。他揉了揉眼睛,昨天不知為何,眼睛會有被灼燒的疼痛,今天依舊存在,是不是得去一趟醫院……他上一次去醫院是什麼時候……
他情不自禁地加大了力度,他能感受到柔韌眼球的存在……
刹那間,他看到了鏡子中的臉,沒有一絲血色,頭發長到快要遮住眼睛,他忍不住伸手去摸。
下一秒,頭發齊齊動了,在有規律性地撥動着。
方未明來不及驚恐,他目瞪口呆地看向鏡子裡正在起伏的頭發,瞬間,“頭發”一起朝上,固定在了空中,展現出了一定的弧度。
他清晰看見,他的頭蓋骨不見了,“頭發”變成了眼睫毛,本應是大腦的位置,此時卻出現了一顆碩大的眼珠,而這顆眼珠,正死死盯着鏡中的自己,與自己對視。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着,他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十幾秒後,他嚎叫出聲。
“啊啊啊啊啊啊!!!”
方未明猛地後退,身軀搖搖晃晃就要摔倒在地。眨眼間,一雙手扶住了自己。
“哥哥?”
方未明嗚咽着,狼狽地想要逃跑,雙腳在地上不斷蹬着,力度之大,恨不得砸碎地闆,他瘋狂地想要立刻逃離洗手間。
然而,安爐紋絲不動,他注視着痛哭流涕的方未明,又叫了一聲。
方未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壓根兒沒辦法說清他剛才的所見。他近似癫狂,胡言亂語。
他是在很久以後才安靜下來的,等平靜下來之後,他發現他其實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
他涕泗橫流,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類似“嗚嗚嗚啊啊啊”的語氣詞,他伸手指了指鏡子,又慢慢地摸向自己的腦袋。
腦袋那兒,沒有眼珠子在眨眼。
方未明:“眼、眼睛……”
安爐:“哥哥,你在說什麼?”
方未明:“我看到了……腦子裡有眼睛,在與我對視。”
說完之後,方未明也從中感到荒誕。
怎、怎麼可能……可、可是,他分明看見了。
安爐:“哥哥,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爐:“你失明了。”
……是啊,他失明了,他什麼都看不見,他是個瞎子。剛剛的一切……一定都是錯覺,對,錯覺。
方未明雙腳發軟,被安爐穩穩地接在了懷裡。安爐将他抱了起來,道:“哥哥,我會請心理醫生過來的。”
方未明還沉浸在恐懼之中,手腳無法使不出力氣,他根本沒有聽見安爐在說些什麼,隻是順應地點了點頭。
剛才都是幻覺。
他需要去看心理醫生。
——安爐為什麼會來得這麼快?他明明已經離開了?
一閃而過的念頭被迅速忘卻,方未明被放到了沙發上,電視開着,但他沒有心思去聽。
一杯水被遞到了自己的手心,溫熱的,方未明喝了幾口,這才稍微回過神來。
“謝、謝謝。剛剛……”他心有餘悸,“應該是我看錯了,吓到你了吧安爐?”
“嗯,有點。”
安爐把早餐拿了過來,坐在安爐的旁邊,“我喂你吃早餐。”
方未明點了點頭。
除了電視傳來的聲音,就隻有安爐使用刀叉傳來的細微動靜,一時之間二人都沒有說話。
“……我隻是為了你的錢,你不會覺得我真的喜歡你吧?”
“别!别碰我!放開我!”
“砰!”
方未明沒有想到安爐是居然會看狗血檔的人,他有點疑惑地問道:“安爐,你怎麼會看這個?”
安爐的手一頓,他看向電視屏幕,“《動物世界》嗎?”
“你……看的是《動物世界》嗎?”
“嗯。”
吃完飯,方未明終于是緩了過來,想起今天可以出門的事情,有些激動地問安爐:“安爐,我可以去哪裡逛逛?”
安爐沉默了一小會兒,道:“都可以,哥哥,你想去哪裡,都行。”
方未明立馬就開心起來,他磕磕碰碰地來回往返于客廳和卧室。他看不見自己的裝扮,隻能用手去摸衣服的款式,然後細心挑選了很多鋪在了床上。
他卧室門大敞着,方未明并不在意,他的聽力很好,他聽見安爐正在客廳裡看電視。于是他直接開始一件一件試衣服。
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上次還是出院的時候,多久了……
方未明停下動作,他想不起來多久了。
他脫下褲子,露出細長筆直又白皙的雙腿,很瘦,幾乎可以一把握住,似乎能活生生将腿對折翻面,像是連骨頭都易碎。他的腰相比于雙腿,要顯得紅潤些,隻不過,再往上,方未明的胸膛出有一個宛如蜈蚣爬行的疤痕,直直橫亘在心髒之上,這疤痕讓安爐覺得很滿意。
類似于精美的瓷器上的細小裂縫,和畫作上一滴意義不明且模糊不清的黑點。
方未明聽到了被壓抑住的粗喘聲。
“安爐?”他試探性地問道。
方未明的動作僵住了一瞬,緊接着快速把衣服穿得嚴嚴實實。他面向門,動作裡卻沒有一絲的戒備,道:“安爐,你在那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