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及他眼底的笑意，時枝繪凜有些無奈：“這樣的态度……那位可憐的主教練要是知道，恐怕會傷心吧。”

“艾琳小姐在暗示什麼？”

“不，沒什麼。”

“難道是越前先生？”拉爾夫·萊因哈特輕點桌面，沉吟片刻後說道，“總教練領隊之初就有這個意願，他們兩人都曾是職業選手，關系不錯，能聘請到也不奇怪。”

這個“越前先生”是哪位不言而喻，在場的兩位越前氏與他可不是普通關系。

越前龍馬不冷不熱地輕哼：“喔，老爸這麼閑嗎？”

“小不點兒，你直說想念老爸也行，可以拜托他将卡魯賓帶來哦。”

“……才不是。”

龍馬起身，端來藍莓汁，給拉爾夫也帶了一杯。

拉爾夫道謝後，向時枝繪凜求證：“所以，是越前先生嗎？”

“不知道，這一切都僅是你們的猜測。”

時枝繪凜卷着發絲敷衍了事，在一聲聲“好狡猾”中也低頭完善報告。

以一個更勁爆的消息轉移注意力，本就是針對一人，但那人并不上鈎。她在内心歎了口氣，深感吃力不讨好。

當拉爾夫提議先就餐時，時枝繪凜才驚覺自己的效率明顯比以往低。

“你們先去吧，我留下來整理收拾，稍後聯系。”她邊說邊将空杯子放置在托盤上。

“好，待會兒見。”

“麻煩時枝同學啦。”

……

自願留下的不止她一人。

聽到紙張的“嘩啦”聲響，時枝繪凜顫了顫眼睫，放慢整理的速度。

兩人立于偌大會議室的對角，大圓桌隔斷最短距離的接觸，但不妨礙她的聲音傳到那邊——

“那次并非我主動挑戰她們，‘被挑戰者’是我。”

室内靜了靜，時枝繪凜挺滿意那人配合沉默的覺悟。她需要相對安靜的環境，一點一點地坦白鮮為人知的過往。

“兩年前的夏天，那時我剛在綠草地上露面。即使我不喜歡暴露在鏡頭面前，刻意隐藏了行蹤，也還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找上門。我說過吧——綠草地也沒你以為的那麼清白。”

時枝繪凜嗤笑一聲，轉瞬間恢複平靜的表象。她沒繼續說下去，待物品歸位完畢，打開一扇窗。新鮮空氣随寒意湧入室内，悶昏與渾濁消弭。

她長呼一口氣，但剛開的窗戶很快被關上。

外套直接挂在身上就算了，連襯衫袖口也不安分地挽起。他使了點勁，小臂結實飽滿，青筋清晰可見。

力量、野性……不合時宜的詞莽撞地侵襲她。

他僅是關扇窗戶——

“艾琳小姐可别着涼了。”

少年頗具迷惑性的慵懶嗓音自身後而來，熱量侵蝕防備如薄紗的後背。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靠近。

玻璃明亮潔淨，礙于白日的強光，忍痛舍棄展示那接近重疊的人影。

他們都沒有說話，綿長的呼吸聲被刻意收斂，似乎都不願破壞這難得的沉寂。

某種異樣的悸動越發燒灼堅硬冰冷的城堡厚壁，那石壁蒼老而頑固，如同上了年紀的守鐘人，風蝕殘燭也固守崇高信仰。

時枝繪凜是有些慌亂的，尤其那道視線像貓見到了貓薄荷般，一旦黏上她就不想分離。

她不缺被人長久地注視，但是被他從背後緊盯……

“綠草地不比紅土場那樣粗糙，也沒有硬地規整平坦，球速與彈性難以預測掌控。久而久之，選手們之間盛傳一條制勝法則——上網強攻。

“可我偏愛邊線，更是将有無數可能性的落點強行規定在那條固定不變的線上。對手即便知道球路也追不上我的球，觀衆隻要盯着那條線、知道我會赢就好了……你說，這樣是不是既無聊又狂妄？”

越前龍雅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時枝繪凜并沒有等他答複，自顧自道：“她們找到了我，要求我與她們對決。”僵硬沙啞的聲音好轉至清亮，“‘要求’——我最讨厭命令般的無禮了，所以我拒絕了她們。”

她轉身，對上少年微怔的視線。

“她們是為毀了我的網球而來。是的——三位立足于網壇的知名職業選手聯手對付我這個剛露面的新人，掐滅也許會阻礙她們再次登頂的希望之火。

“這僅是我的一面之詞，你聽，我将她們的惡意加以修飾地——”

“我相信你。”越前龍雅打斷她，“就算是欺瞞，我也相信你有特别的理由。”

“……”

又來了。

他總會突然說一些擾亂她心神的話，神情認真，就像是對她許諾發誓。

“随便打斷别人的話才不是……”

哦，他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紳士。時枝繪凜沉默了。

輕笑一聲，少年溫言道：“所以，不要再用那樣的語氣說話了……試探什麼的，沒有必要。我有耐心，可以包容。”

“無論怎樣的我？”她揚眉。

“唔，得是真正放下所有戒備願意接納我的艾琳小姐呢。”他垂眼。

話題的走向不對勁。

時枝繪凜狠心用指尖刺戳掌心，迫使自己回神。

“艾琳小姐，也請你不要用這種方式強迫自身冷靜。”

這套說辭禮貌有了，但溫度降至冰點。

他的手困住她的拳頭，一根根地掰開那彎曲的手指，拇指不住地摩挲劃有月牙的掌心。

越前龍雅歎了聲：“抱歉，是我心急了。艾琳小姐不喜歡聽這些話，那我暫時就不說了。”

“……暫時？”

掌心癢癢的，時枝繪凜的呼吸亂了一些。抿了抿唇，她抽手錯開身體，和他保持一定距離。

越前龍雅不惱，一改低壓模式，笑眯眯地縮回了手。

“另外兩場對決的結果如何？”他掏出橙子，越發熟練地剝皮，将果肉遞到時枝繪凜面前，“賠禮。”

她不接，他不收回，兩人幹瞪着眼。

他一副不收下也要硬塞的架勢。

惡霸邏輯，強盜行為。

“嘛，誰知道呢。兩年過去了，記不——唔？！”

時枝繪凜的眼睛瞪得更圓，她說不出話。

趁她張口的間隙，越前龍雅眼疾手快地将一瓣橙子塞入她口中，整段過程竟貼心地考慮到不觸碰她的唇瓣與腔壁。

一咬合，清涼與香甜迅速溢滿口腔，汁水滋潤咽喉，也澆滅隐隐蹿起的火苗。

“艾琳小姐，降降火，現在可以認真回答我的問題了麼？”

越前龍雅将剩下的橙子一分為二，一半留給自己，另一半再次向前遞了遞。他歪了歪頭，似是好心地提議。

時枝繪凜看着他不說話，就在越前龍雅縮回手時，她輕巧地取走托在他掌心的半隻橙子。

“她們請來了一位以公正著稱的裁判員，于是，比賽開始了——我打到底線的球基本都被判為出界。但她們忘記了，我隻是偏愛攻擊底線，不代表就不擅長其他進攻方式。”

她停住，解決沒吃完的橙子。越前龍雅沒催促，适應她的節奏。

“隻攻擊底線束縛了我的自由，當我不執着底線時，選擇更多——6：4，我赢下第一盤的比分。曾經的女單世界第一敗在了我的手上。”

時枝繪凜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沒多大起伏，極具沖擊力的話語被她以平淡的語氣表述。她像一台不摻雜人類情感的機器，調動被儲存起來的信息，而後盡職盡責地輸出。

“至于另外兩場比賽，沒有真正的結果——一盤停在2:1，一盤停在1:0——都是我領先，也都由我終止。買通裁判的龌龊事本就讓我不開心，剩下的那兩位更是讓球招呼到我的手臂和臉上。”

踐踏公平、縱容暴力——背棄體育精神的對決。

越前龍雅略感煩躁地咀嚼橙子，始終食之無味。

時枝繪凜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可能讓她們打到我的，我早已看穿她們的動作。平心而論，世界前三……這其中的水分我不好說。正如帝國的衰敗，偉大時代的逝去，就算沒有我，也有其他新人将占得高位頭銜的人拉下神壇。”

“她們應該沒那麼容易答應你終止比賽的要求吧？”被安撫後，越前龍雅轉着橙子皮，冷靜提出自己在意的點，“無論何種暴力，一旦開始了，直到将目标完全摧毀之前都很難中場休息。”

“監控。”少女簡短道。

越前龍雅對這個答案不意外，已經猜到她的行動。他擡手，橙子皮以抛物線飛向遠處的垃圾桶，至其正上方後落下。

兩人交談的時候，時間過得極快，時枝繪凜看了眼挂鐘，緩步走向門口。

“邊走邊聊吧，不然小柱子他們等急了。”

“好。”少年欣然同意。

“我以監控錄像迫使她們答應，這種陰暗醜陋的私下對決傳出去，她們的損失遠比我慘重。”走在過道中，時枝繪凜随手一指就是一處監控攝像頭，“埃爾維斯——我的朋友，他技術一流，這些監控都不在話下。”

越前龍雅腳步一頓：“喔……‘他’？”

人稱代詞成了他關注的焦點，他回憶起那次電話裡傳出的聲音。

“不熟，他幫我是出于人道主義精神。”時枝繪凜毫不猶豫道。

“我的訓練監控錄像出自度假村，珂珂事件是澳門城區街道監控……唔，幫助艾琳小姐隐藏全網痕迹的也是他吧？”越前龍雅挑眉，“人道主義精神……還真是一位熱心善良的人士呢。”

熱心善良？埃爾維斯跟這些可不沾邊。

時枝繪凜目光一掃，少年回以微笑，他們都心知肚明這不是真誠的誇贊。

“他與我有婚約。”

心髒劇烈一跳，笑容瞬息消失，越前龍雅目不轉睛地盯着根本無法從面容判斷話語真實性的少女。

良久，他收回目光，不急不緩道：“你沒有答應他。”

“我和他都互相看不順眼，婚約不作數。”時枝繪凜略有興味，“為什麼這麼肯定？”

走過長長的走廊，電梯恰巧停在這層，錯過飯點的兩人承包較寬敞的空間。

“因為你也拒絕了我。”

“有必然聯系嗎？”饒是時枝繪凜聰明，也想不通有何邏輯可言。

“沒有，就當是我小小的抱怨。”

越前龍雅輕松帶過。

“叮——”

電梯門打開，他自覺閃到一邊讓她先行。

一樓大廳靠近門口的自動販賣機吸引了時枝繪凜的注意力，飲品的種類繁多，口味緊随潮流，但她的眼中隻有那幾樣。

“咣當——咣當——”

橙子汽水和紅茶先後掉落。

“你的，接着——”

“謝了。”

越前龍雅快步走向她，一手接過汽水，另一手碰了碰紅茶的罐體。

“機器加熱過的。”時枝繪凜晃了晃溫熱的罐子。

他那罐則是常溫。

冬季，貼心的供應商會調節販賣機，除了原有的常溫款與冰鎮款，加熱款也占據一席。

時枝繪凜再怎麼硬撐也不敢拿飲食開玩笑，但沒想到他連這點也考慮到了。

點了點頭，越前龍雅若無其事地收手。他幹淨利落地懸起手腕，“啪嗒”拉開汽水罐子的環扣。

盯着他一氣呵成的動作，時枝繪凜不甘示弱，也單手操作起來。掌根部抵住罐體，屈指攥緊上端，食指用力一勾——

“啪嗒——”

紅茶的醇香為幹燥的冷空氣增添濕度。

她高興地揚了揚眉，示意并不隻有他才能做到這樣。

越前龍雅好笑地搖了搖頭，“咕噜”喝了一口汽水，顧不上瑟瑟寒風也要開口說話。

“艾琳小姐，你很喜歡美國隊嗎？”他拍了拍出門後才嚴實裹緊的外套，“現在的你更加鮮活，更加真實呢。一向注重保護個人信息的你竟主動透露身份，雖然是授意了拉爾夫——那句補充其實也在你的意料之中吧，極小的概率，但你不會沒有考慮到。”

時枝繪凜雙手捧着罐身，以一口紅茶驅寒。

“至于你對我講了那些……”越前龍雅用汽水碰了碰她的罐體，“也許我在艾琳小姐心中也有一點兒位置吧。”

“想多了，是小柱子拜托我的，我們都看到你……”

等等——

時枝繪凜猛地偏頭，身旁的少年眉眼帶笑，懶散、自信、愉悅……哪裡有先前失魂落魄得活像流浪貓的可憐樣，分明就是計謀得逞、搖着尾巴的野生孤狼。

“你故意放大你的情緒。”她嗆聲，“好演技，屈才了。”

“哪有，我隻是想知道艾琳小姐是否能猜出我那始終如一的心思。”越前龍雅誇張地嚷嚷，“不愧是艾琳小姐，很強呢。”

他一口飲盡汽水，又是輕松一甩，汽水罐子應聲落入垃圾桶。沒過幾秒，紅茶罐子緊随它完美入局。

“艾琳小姐還沒回答我呢——喜歡美國隊嗎？”

“不讨厭。”

餐廳近在眼前，遠遠地看到現在的隊友們圍坐在一起，越前龍雅和時枝繪凜緩緩靠近，尚未出聲，衆人的交流聲傳入耳中。

奇柯一把攬住越前龍馬的肩。

“哎，龍馬——你說你哥和你學姐在一起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