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屋外日氣正盛，鳴蟬緊着盛夏時節演奏絕命交響曲。冷色調的房間内，涼氣沁人皮膚，吞沒附着在表皮的暑氣，厚實的藏青窗簾掩去流淌在玻璃上的刺眼光芒。
外套與網球包規整地挂在衣帽架上，眼鏡與手機于一方矮小茶幾上相對無言。待這間屋子的主人從浴室中走出，來電提示聲如同算計好了一般适時響起。
精瘦身軀尚且挂着幾滴水珠，顧不上用浴巾完全擦拭幹，少年戴上眼鏡，掀開手機，看清是誰後，那雙棕黑的丹鳳眼添了點兒溫度。
“中午好，不二。”
“呵呵，中午好，手冢。好久不聯系了，最近過得怎麼樣？”
“啊，一切順利。”
手冢國光搜刮了一圈記憶，确信沒有什麼觸及黴運的事情。他打開揚聲器，将手機暫時放在桌子上，轉身從衣櫃裡翻出嶄新的黑色隊服。
即使一人居住，他的貼身物品總是被整齊收納，分門别類，一目了然。
穿衣的細微聲響沒逃過電話那頭的靈敏聽力，不二周助沒出聲，靜靜地等着他忙完。
手冢國光加快速度穿好衣服，重新将手機置于耳旁。
“大石将一切都告訴我們了。手冢，祝賀你離目标更進一步。”
“謝謝。”他頓了頓，直接道出自己的猜測，“不出意外的話，你也成功入選日本代表隊。祝賀。”
“是啊，都是既定的軌道。”不二周助率先結束客氣的寒暄，“大石私下告訴我時枝也與你們碰面了，他像往常一樣關心你和她的相處模式，聽說你們還是那樣。”
手冢國光揉了揉眉心，聲音染上疲憊：“繪凜對我的……看法沒什麼變化。”
他斟酌再三，選了個中性詞。
不二周助瞬間領悟弦外之音，輕笑：“能讓時枝有情緒起伏并長時間記住的人可不多。”
“……不二，這并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呐，手冢，你該有行動了。”
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手冢國光甚至斷定另一位當事人也是這般想。
“既然是網球方面出現分歧，那我是時候履行與她的約定了。”
“約定啊……”不二周助沉默了一瞬，“不僅僅是大石，與你們相識的不少人大概都想目睹你們和解。不，是和解還是更糟糕我們誰也不知道。”
“我确信事态不會嚴重到那種地步。”手冢國光掀開窗簾的一角，光擠進來點兒，“必要的時候，我會作出正确的選擇。但……我想——最終的選擇權交給繪凜比較好。”
他難得冒出長句。
這通電話在兩聲相繼而來的“明天見”中止了聲。
挂斷電話後，手冢國光隻長久地立在窗前。手指動了動，他牽住一角，輕緩地将簾幕展開。
滑輪滾過鋼管的嘎吱響成了開幕的序曲，光影移動變換，日光盛烈蓬然。
久違地，他怅然若失。
那天，也是這樣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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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手冢國光？”
陌生而稚嫩的童聲打斷彎腰拾球的動作，手冢國光下意識擡頭尋找聲源，猝不及防地被豔陽刺了一下眼睛。他擡手遮在額前，眯眼看向不遠處。
兩米不到的圍牆頂端，一塊人形陰影糊在強光背景闆上。幾秒之後，人影逐漸顯現出真容——
那是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兒。
色彩單調簡易的裝扮比臉更吸引注意，白襯衫與钴藍牛仔短褲的搭配清爽素雅，她腳踩一雙印花帆布鞋——白底藍花，可雪白中影影綽綽地沾染了塵斑。最紮眼的是那頭發，陽光下，比烏黑淡、比棕褐深。黑茶色的長發垂落到肩部以下、腰部以上的位置，幾縷碎發俏皮地藏在外翻的衣領下。
熏風乍起，發絲輕揚，手冢國光的目光定格在那張如洋娃娃般小巧精緻的臉上。
白到接近無血色，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黝黑的眼睛如玻璃珠般嵌在精美卻極易磕碰破碎的佳瓷間，又如夜晚無底的漩渦吸盡光亮，隻留微光零星殘喘。
她端坐在牆體上，身闆輕盈得沒實感，似乎隻要一陣風拂過就似流沙從指尖淌過。
很快，她動了。
腳後跟一蹬牆壁，搭在身旁的手臂猛地一撐，身軀前傾，她像一隻翩飛的深海精靈脫離吸住她的背景闆，奔赴深情呼喚她的極樂之境。騰飛在空中的刹那幾秒，眼中迸出的幾點光亮不亞于炙陽。
華麗又危險到請勿模仿的表演落幕，她穩穩落地。女孩兒虛虛地撣了撣薄塵，撫平衣擺，再次擡頭，臉上恢複點兒精神氣。
她挑眉：“看夠了嗎？這可不是小紳士應該做的。”
接連兩句話都以問句起始，不為憑空出現的自己解釋，頗有點反客為主的意味。
手冢國光身為現場僅存的觀客，冷飕飕的眼刀刺向逐漸靠近的女孩兒。
她彎腰拾起腳邊的網球，不着急還給他，抛了又抛。球飛起再落回掌心，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忽遠忽近的球體，興味漸起。待玩夠了，她才伸出手歸還它。
女孩兒笑盈盈道：“初次見面，你好。”
睫毛顫了顫，手冢國光一言不發地拿回網球。
“——猜猜我是誰？”
他懵了懵，嘴唇翕動。
她這是在打招呼嗎？
手冢國光将網球塞入口袋，空出的手擦拭前額的汗。涼意不減，如西伯利亞寒流般為這盛夏注入清涼，太陽畏縮得向西傾斜。
良久，他極輕地歎了口氣，規矩地彎了彎腰：“初次見面，你好。母親說我們家将迎來……尊貴的客人，想必你就是。”
“……無趣。”女孩兒撇了撇嘴，“還有嗎？”
“啊，有的。”手冢國光點頭，平靜地陳述着，“母親有一位妹妹名櫻子，她自改姓氏為春日野，後離家出走。于是外祖父稱與她斷絕關系，關于她的一切都被禁止談論。”
女孩兒的笑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