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凜,關于我們的約定——一場真正的網球,全力以赴吧!”
電話來得突然。
這是手冢國光幾個月以内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她,從前他都固執地發送信件。
熱風裹挾少年的話沖擊清醒冷靜的人,餘音尚在腦中回旋。時枝繪凜邊走邊琢磨手冢國光那番話的深意。
“前面就……我們……艾琳小姐?”
“……”
——真正的網球。
手冢國光的語調是一貫自然無波動,時枝繪凜卻從中聽出點強調意味。
何為“真正”?
“……艾琳小姐?”
“……”
這麼多年,他們約定的對決不是因意外耽擱就是有意忽略。既是手冢國光不松口,隐瞞他的傷勢,也是她不想如他所願。
可這一次,他們兩人都默契地覺得對方一定會答應。
“艾琳小姐——”
又一句含笑的呼喚将她扯出思緒漩渦,時枝繪凜眨了眨眼:“抱歉,剛剛在想一些事情,可以再說一遍麼?”
“既然是小姐你,沒問題——前面就是商業街,有不少口碑好的餐館,我們要不要試試?”
越前龍雅邊走邊轉動手中的傘,傘像一朵綻開的黑蓮迎接烈日的燒灼。
天氣熱,沒什麼胃口,短時間内想不到好提議,時枝繪凜抛回決定權:“我都行,你看着辦,但在這之前可以先陪我買護腕嗎?”
“我的榮幸,正好我也需要更換手膠。”
因與贊助商簽訂了相關合同,比賽期間,美國隊隊員都得優先選擇特定的品牌。但時枝繪凜嚴格意義上講并不是主力隊員,她的選擇不受強力約束,而越前龍雅純屬是懶得向隊裡申請物資,打算跟着她順路買了。
顯而易見,商業街有商業街的優勢,僅體育器材店就紮堆地開門營業。
“你就不好奇我怎麼突然想買護腕了嗎?”
時枝繪凜進入新嘗試的品牌店,不忘問撐住推拉門的少年。
“當然好奇,可我也等來了艾琳小姐的主動。”越前龍雅學着她眨了眨眼,“傘給我吧,你先試試護腕。”
“原來這對于你來說就是‘主動’?”
時枝繪凜有一瞬間的遲疑,越前龍雅先一步拿走她的傘。
“不,是對于你而言呢。艾琳小姐能以它作為話題,實屬我的榮幸。”
望着他挂着淺笑的臉,時枝繪凜突然沒有了挑選護腕的心思。
越前龍雅不止一次提到“榮幸”這個詞了,像是不斷提醒她那一晚的對話——她避重就輕,除了感謝便不敢有過多的言語表示。再仔細想想,他們兩人間第一次提及“榮幸”的就是越前龍雅。
真狡猾。
“我将與手冢國光打一場真正的網球,得花點精力準備。”說是買護腕,時枝繪凜并沒有直奔目标商品,繞着貨架看了一圈後取下一副銀邊球拍掂量着,“剛剛隻顧着回想電話交談的内容,卻忽——”
剛進門就尾随着的導購員打斷她:“小姐好眼光,這是我們店裡主推的新品。它選用了時下最輕——”
“謝謝,我自有判斷。我們想自行安靜地挑選商品。”
時枝繪凜難得沒在陌生人面前戴上友善的社交面具,刻意面無表情地強調着後半句話。
導購員噤聲,讪讪縮回探出的腦袋,但仍不甘心地瞄着他們倆,生怕錯失一筆可觀的提成。
越前龍雅懷抱傘,無聲地盯着導購員,成功止住他跟随的腳步。
“并不是足夠輕就一定合适。”時枝繪凜知道越前龍雅能明白她的歉意,跳過剛才被打斷的話題,“球拍輕重各有優劣,對于現在的我而言,較輕的球拍不利于我鍛煉力量……借用你的也可行……”
越前龍雅迅速跟上節奏,壓低音量:“那位導購員沒有了解顧客的情況就推銷産品,這不足以動搖聰明而有主見的艾琳小姐的意志。”他抖了抖肩上的球包,笑眯眯道,“但我的球拍足夠榮幸地迎合了你的喜好。”
“……”
真是沒完沒了。
時枝繪凜放下新款球拍,目光落到少年的球包上:“那我出雙倍的價錢買下它,你願意嗎?”
越前龍雅噎住:“艾琳小姐是認真的?”
“雙倍不夠可以三倍、四倍,或者你報個價。”她爽快道。
“我知道你不差錢。”少年歎道,“可這種程度的‘揮霍’讓我有種莫名的猜測——艾琳小姐對金錢并不敏感。”
“不好說。”時枝繪凜轉了轉試用的網球,好心情地反駁,“隻是在特定的情境下,金錢沒有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比如我的喜好是無價的。”
“喜好無價——我喜歡這句話,看來我們又達成共識。”
“不熟。并非共識而是人之常情。”她熱衷潑冷水。
“這副球拍已經陪伴我多年,有非常特别的意義,再加上它實在很重……”越前龍雅竟蹙眉思考起可行性,“我無法送你一模一樣的球拍,但能為你量身定制同品牌的球拍。艾琳小姐的生日是哪天?就當作生日禮物了。”
“都說了我不過生日,我更不會接受生日禮物。”
“沒關系,艾琳小姐想要,我就着手準備,挑一個平常普通的日子送出去。不過生日,也要天天快樂。”
深知言語浮華,夢幻如蜜糖陷阱,但她仍捕捉到内心極細微的波動。
時枝繪凜已決定買下這副一見鐘情的球拍,越前龍雅挑了一對和球拍同色的護腕給她。
“銀色的,試試?”
“符合我的審美。”
少女沒扭捏,直接應下,順手選了兩卷藍橙異色的手膠作為交換。
“意外之喜。”少年嘴角上翹,“有了艾琳小姐挑選的手膠,每場比賽我都得竭盡全力才行,可不能辜負了幸運加成。”
“……”
時枝繪凜後悔了,再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待一系列行為舉動,頓感她和越前龍雅暧昧不清。此時此刻,他們二人結伴在店裡購物,相互為對方挑選合适的用品——同為球手,這些網球用品甚至可以說是極為重要的“武器”……
可是他們都很熟悉對方的喜好,挑選的用品都很合适……
“今晚空出點時間陪我打球吧,不用拼盡全力,不耽誤你的正式比賽。”
沒用詢問的口吻,并非不尊重他的意願,隻是明了他必定會答應。時枝繪凜甚至覺得是她開口提的事情,越前龍雅都會一口應下。
沒有任何理由,非常不講道理。
像是驗證她的猜想,他踩着話尾接上:“當然可以,我的榮幸。”
“這句話得我說了,能邀請到美國隊的主力隊員陪我練球,尤其是臨近大賽、限制球員私下對決的特别日子裡,是我的榮幸。”
“能陪着美國隊的主教練,我也是獨一家的。”
時枝繪凜豎起食指晃了晃:“明面上的。”
“老爸又不在,主教練讓你當當怎麼了。”越前龍雅插科打诨夠了,一本正經道,“艾琳小姐真不适合轉移話題——當時我确實在演情緒低落的模樣,成功騙過了所有人,但并不足以引出‘真正的主教練’。”
他果然什麼都知道。
時枝繪凜抿唇不語。
少年沒執着她的反應:“但我也震驚于他們怎麼說服大賽負責人的……就這樣把你的名字報上去了……啧,太精彩了。”
“足碼的利益交換,并且有宣傳噱頭。”時枝繪凜淡漠地接話,生硬取回了午餐決定權,“待會兒試試中餐吧,我想你會喜歡的。”
“好啊,這次無論如何都得我來買單。”
“不錯的覺悟。手膠我來付錢——可不要推脫。”
他們一起走向收銀台。
“喔,我待會兒好好看看菜單,多點些貴的食物。”
最終,時枝繪凜攔下了越前龍雅鋪張浪費的行為——他真打算一口氣點滿一桌精品菜肴,美名其曰“都嘗一口”。
“點這麼多的話……”時枝繪凜掏出手機,“我隻能試着邀請小柱子他們一起來嘗嘗。”
“……不必。”越前龍雅輕扯嘴角,“唰唰”劃掉一整列,隻保留時枝繪凜最初敲定的三道菜,“以後我能和艾琳小姐一起嘗嘗這次沒點的菜品嗎?”他将菜單交給服務生,不忘提醒特殊的烹饪方法。
——以後。
時枝繪凜眼神微動:“可以。”
“嗯……容許我再過分點怎麼樣……”越前龍雅摩挲着玻璃杯,輕聲道,“比如……容許我再深入了解真實的你,那份報告還差不少。”
時枝繪凜沒立刻回答。
少年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杯身,久到似乎又是隻有他在場撐着獨角戲。
“……我不阻攔。”良久,她輕歎。
敲擊聲蓦地終止。
越前龍雅略錯愕地直視時枝繪凜,但活躍的大腦很快就使他的臉上堆滿笑容。
“怎麼辦,高興得我很想繼續多點幾道菜。”
“那你負責吃光吧,吃不完别想走。”
“不行呢,一人享用美食多沒意思。”
三道菜陸續被端上桌——半份濾油且去皮的北京烤鴨、芹菜香菇水餃、無辣偏酸甜口的宮保雞丁,都是常年霸占這家中餐館榜單前列的菜肴,再配上附贈的香蕉和随身攜帶的橙子,這頓午飯營養均衡,利于他們減脂。
結完賬出了門,兩人都有些意猶未盡。
“時間允許的話,以後我們每天都來吃吧。”
時枝繪凜嘴角一彎:“我最近倒是沒問題,但你不行,今晚開始就得吃配備的營養餐。”
越前龍雅僵住,歎氣:“現在退出比賽還來得及麼?”眼神瞄到對面,“哎——等等?!小不點兒他們——”
身着星條旗隊服的一行人浩浩蕩蕩進入快餐店。
慢一步擡頭的時枝繪凜遲疑:“……KFC?沒看錯?”
“那可是小不點兒。”越前龍雅晃晃腦袋,“當然,現在的我也能一眼認出人群中的你。”
“……進去看看?”她自動忽略後半句話。
“好啊,雖然現在挺不想聞到快餐的味道。”
時枝繪凜難得認同地點了點頭。
兩人剛入店就聽到奇柯點單:“一塊熱狗、兩份漢堡、三杯可樂!麻煩了!”
過快的語速難掩對食物的渴望。
越前龍雅摸了摸鼻子,試探道:“這麼一對比,我們還挺健康,今晚再試試中餐館其他菜?”
“想輸給德國隊就請随意。”
少年幹笑兩聲,不再觸碰雷區。
拉爾夫早其他人一步發現推門而入的兩人,他沒急着入座,溫和地打着招呼。
“好巧,時枝、龍雅。”
杜杜和龍馬對視一眼,一緻甩鍋給守在前台的奇柯。後知後覺的奇柯兀地僵直脊背,沒敢回頭,隻覺得剛催到手的快餐燙手。他們能軟磨硬泡征得拉爾夫的同意,可誰都沒想到會偶遇主教練。
“今晚進行加量練習——平闆支撐和多拍對拉。”
時枝繪凜沒多廢話,專挑核心和耐力訓練。
誰吃誰就得練。意識到這點的杜杜、龍馬、奇柯很想退單。
拉爾夫順勢約束紀律,強調這一餐過後會更嚴格看管飲食。
杜杜笑嘻嘻地用肩撞了下奇柯:“聽清楚了嗎?”
“奇柯前輩,加油,堅持住。”龍馬咬了口熱狗。
奇柯心痛,吸溜一大口可樂解悶,苦着的臉瞬間舒展。
“呵。”時枝繪凜冷哼。
“沒想到本次大賽竟加了表演賽,主辦方還挺閑。”杜杜也喝了口可樂,“唔,真爽!”
奇柯咽下食物殘渣:“這樣更利于宣傳造勢吧,聽說還差一筆費用,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獎金。”
杜杜瞥了眼安靜食用熱狗的龍馬:“沒想到日本隊竟對上德國隊。”
時枝繪凜在一旁和拉爾夫交流訓練計劃,聞言心不在焉地用餘光觀察越前龍馬。
越前龍雅順勢摸了一把自家弟弟的發頂:“小不點兒,你會舍不得日本隊嗎?”
一時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專注到臨時加入美國隊的新成員身上。
在場與日本隊有關聯的可不止一位。
越前龍馬沒回應,似有所感地對上時枝繪凜的目光。
“學姐呢?”
衆人的目光一瞬轉移。
“我喜歡美國隊的氛圍。”
“我也是。現在的我是美國隊隊員。”
兩人默契地避開正面回答,同時不失誠意地表明态度。
“别擔心,我們沒有别的意思啦。隻是……龍馬,一上午你都沒什麼精神,真的沒關系嗎?”奇柯擔憂地皺眉。
時枝繪凜接觸到越前龍雅詢問的眼神,隻輕輕搖了搖頭。她和拉爾夫都沒透露在會場時發生的事情。
“沒問題,我很好。”
明眼人都瞧出點古怪,見當事人不願坦白,便貼心地打着哈哈跳過這個話題。
“即使是表演賽,我們也要全力以赴。”拉爾夫宣布參賽名單,“本次表演賽要求一高中生和一初中生組隊雙打,那第一場——龍雅、龍馬,就拜托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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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表演賽如約而至。
首場——美國隊對戰夏之管共和國。
本該風平浪靜快速出結果的比賽竟有了段小插曲——有集體沖涼習慣的美國隊被夏之管的隊員反鎖在浴室裡!
時枝繪凜是被大賽工作人員以“核實本場比賽選手身份”這個理由支走的,留下沒參與集體沖涼的越前龍馬。沒走多遠,謹慎如她,摸出手機想詢問隊員們是否做好準備。
“哎——請、請先别聯系,時間比較緊迫,我們趕快去主席台确認簽字吧。”
工作人員慌亂攔截的舉動進一步加深她的疑慮。
時枝繪凜閃身躲開他的觸碰:“撒謊。”她握緊手機,冷聲道,“你們考慮過惡意阻攔比賽正常進行的後果麼?”
小夥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臉“唰”得慘白,連連鞠躬道歉,聲稱自己并不知道具體計劃,隻被要求“想盡辦法拖住美國隊主教練”。
時枝繪凜沒有一刻遲疑,轉身返回休息室,途中聯系上越前龍雅。
“請參賽選手即刻入場——”
廣播裡的提示聲令她加緊步伐。
“不用擔心,小不點兒已經拜托志願者去拿備用鑰匙了,我們很快就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