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魂台其實在一座山上,這座山沒有名字,華昭晰來的時候順其自然,叫它無名山。
蕭曈從錦衣幻境到竹舍都屬于華昭晰的居所,位處半山腰的一個小坳裡。
無名山分為前山和後山,整個看起來像兩個一小一大的窩窩頭倒扣,蕭曈現在正在後面的大窩窩頭上修煉,他坐在原地,用華昭晰房中落灰的雲子擺陣。
自從那日華昭晰說他有事離去後,蕭曈已經有一年半沒見過他了,什麼事能讓一宗之主這麼長時間不回來,他又怎麼放心讓自己呆在這裡,不怕自己篡位嗎?
蕭曈雙指夾着一枚質地溫潤的白子,地上黑白纏繞赫然是攻挂月山莊時的陣法,文軒在的地方被他用一隻脆碧嬌嫩的棋子代替,顯然是對齊軒當日所為十分不滿。
蕭曈看着地上的陣法出神,他自從來到這裡就開始迅猛生長,剛來時的身軀尚且有些單薄,現在卻有些隐秘的壯碩,俨然是張開了。
“小少爺,午飯已經好了,回來吃飯吧。”煙雨在離他不遠的亭子喚道。
這是華昭晰給他留的魂傀儡,也就是傀儡身軀活人魂魄,這姑娘喜歡做飯,每天研究菜肴不亦樂乎。蕭曈不挑嘴,吃到難吃的也就是皺眉,煙雨樂得一個能讓她肆意發明新菜式的人,歡喜得很。
人家辛苦做好了飯就不能不去,遲到一刻也是很大的不尊重,蕭曈從不讓煙雨叫他第二回:“知道了,我馬上下來。”
小姑娘歡快地跑了,鵝黃裙衫在冬日裡灑下鮮嫩的暖。
這或許是姑娘們的獨家秘訣,她們總是有各種方法将寒冷驅走,不論是别出心裁的發髻還是奇形怪狀的發簪,總之都是可憐可愛的。
蕭曈将雲子收好包在衣衫中,他沒将棋盒帶來,因為華昭晰的棋盒看起來實在很值錢,沉木蓮花纏祥雲,底朦朦胧胧的,對光還有白鶴樣式,不知是什麼材質。萬一是用來度過艱難時期的寶貝怎麼辦?
下山的路不好走,滿腳都是泥。等回到房中蕭曈先把這些瑩潤的小東西收好,然後沐浴更衣準備吃飯。
“小少爺,我聽文軒哥哥說,主子快回來了。”煙雨紮着兩個發髻搖頭晃腦,她吃飯慢,蕭曈蹲在門口洗鞋的時候,她還在扒拉飯。
“是嗎?”蕭曈聲音聽不出悲喜,這大半年裡類似的謠言多了去,可從未見華昭晰回來過。别說回來,連一封信也沒有。
“是真的!”煙雨嘴角還粘着米粒就急匆匆在自己荷包裡翻出紙條:“你看,文軒哥哥的信。”
蕭曈拿起一旁矮竹竿上的白布擦擦手接過來看,确實是文軒的字,寫的十分緊湊,就像這世上再沒紙可用了一樣:主子說他今日歸。
今日歸,又是今日歸。蕭曈面無表情地把紙條遞回去,他繼續刷鞋,順口道:“今天下午我要修煉,他回來你也不要打擾我。”
“哦。”煙雨覺得這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起身離開竹舍,蕭曈獨自一人待在院子裡。數九寒冬的,用剛打上來的井水洗鞋居然也不嫌冷。
這裡是南方,冬天也不落雪,昨天剛落了一場雨,院子裡濕漉漉的。蕭曈打量着這裡,已經和華昭晰走的時候大相徑庭了。
人家華昭晰跟他本來也不熟,談離别有點硬湊關系的意思。但蕭曈想,趁華昭晰不在,悄悄的強說離别,應該也不會有事。
華昭晰剛走,他就把晾衣服的竹竿增加了兩根,想着這裡以後就是兩個人住,隻有一根太擁擠。又把那把咯吱吱響個不停的竹椅加固,蕭曈在這個過程中窺見了華昭晰的單薄。
在南方,不曬書是不行的。蕭曈曾走進竹居中唯一稱得上宏大的書房,拔下象牙插銷,将書攤開晾在院子裡,那時正值盛夏,竹居依舊清涼。
還有小廚房。煙雨剛來的時候小廚房清灰冷竈,還是蕭曈去城裡買了一堆炊具,現在已經有草木灰層層積累了。
直到上一個寒冬,蕭曈才知道華昭晰應該是不會回來了,他要把自己一個人留下,狠心又無情。
現在的蕭曈實在是很後悔,如果早知道華昭晰一去不返,他就不該把竹居改的天翻地覆,現在就好像他才是這裡的主人,那躺在竹椅上的青年恍若虛影,從未存在過一樣。
華昭晰聽到他這番思想定要嘲笑,他對自己的定位從“臭美的老妖精”到“兩文錢一斤的柴火精”,青年二字是萬萬不敢沾染的。
蕭曈把院裡打掃幹淨進入書房,鋪開宣紙照例畫了幅背影圖,在空白處題上每幅畫都有的字“沅有芷兮澧有蘭”,然後放在一旁晾幹。
這間書房已經成了他的密室,新添的櫃子裡全是見不得人的幻想。
等把這些屁事都幹的差不多了,蕭曈才坐下修習。
首先就是策論,能坐在書房裡學的也隻有策論。蕭曈覺得自己在學習方面絕對有天賦,華昭晰之前說的“根骨絕佳”應該不是謊話,他不論是修煉還是讀書都上手飛快,現在的修為已經快要問鼎。
到達問鼎才有與人争奪寶物的權利,沒有背景的修士在江湖很難生存,修為不夠就隻能舔口别人嚼剩下的肉渣,啃大糞咽泔水都是别的修士仁慈。
當然,修為抵達問鼎也是野心的體現,相當于昭告天下:老子要和你們這幫夯貨争奪資源了,小心着點。這時除過忌憚和觊觎,還能收獲尊重和敬仰。
蕭曈想起自己走路時都能融化冰雪的強健,有點想不通華昭晰好歹也算一宗之主,是怎麼把自己混成那副病鬼模樣的。
被他念叨來念叨去的華昭晰此刻并不好過,他正蹲在大坑邊緣,凍的直縮手:“趙三,對面的龜兒子什麼時候過來?”
趙三罵他:“我沒名字?就你那蒲公英樣,對面害怕走兩步給你刮跑了,不敢來。”
華昭晰罵回去:“你他娘的,排行老三叫你趙三有錯嗎?趙統行了吧,快說,不然把手伸你脖領子裡。”
趙統怕這二貨真這麼幹連忙縮起脖子:“我放的小紙人可都出去了,沒動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