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川睡得正香,夢見自己在齊雲社和火焰隊的蹴鞠決賽中,正準備來個倒挂金鈎。聽見有人叫他。
他勉強擡起沉重的腦袋,亂恍了一眼,見是一大一小兩個女娘,便又把頭趴了下去:“幹嘛?”
江清瀾并未看清那人臉,隻覺聲音還挺好聽,見他又趴下去了,一副懶扯扯混日子的模樣,隻好說:
“妾是來辦牙帖的,看這屋子外面挂着‘牙帖’的牌子,所以進來了。”
謝臨川用手一指,示意她在門外。
但江清瀾不解,門外……門外并無工作人員啊。正要再問,隻見一個青年郎君提起青色袍子,飛快跑進來。
“娘子是辦牙帖?”這人一張團團臉,臉上堆着笑,看起來很是和氣。
江清瀾心頭卻是咯噔一聲,這不就是前日在建隆寺外攆她那城管!幸而他沒有認出自己來,她就勉強一笑:“正是。”
“勞娘子這邊坐。”那人說着,引着她往屋子另一處案牍走去。兩人坐下,那位郎君正要拿紙筆,看團團玉雪可愛,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饴糖。“來,小姑娘吃糖。”
哎呀,這城管不止沒有想起她偷稅漏稅的事,還挺親民!江清瀾心裡樂開了花。
團團甜甜一笑:“謝謝阿兄。”
“不謝不謝。”郎君說完,才對江清瀾道,“我姓楊,娘子喚我楊郎君就行。”這邊鋪開紙,蘸了墨,準備寫字了,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準備辦何種牙帖?”
江清瀾心道:這個公務員着實不錯,這是财賦司,一般人都想人叫他官職的,比如楊司長、楊司員。這人隻說叫郎君,說明不喜歡打官腔。
她便口齒清楚地說:“妾姓江,名清瀾。如今,在城裡青蓮庵挂單。準備辦一個飲食的牙帖。”
“喲,這可不好辦。”楊郎君擱下筆,細細說來。
“第一個,辦飲食牙帖,先得去城裡的診所開帖子,證明無疫病。”
“第二個,娘子尚無固定住所,需要一個有住房的保人作保,他在保書簽字畫押,你才辦得了牙帖。”
“是這樣……”江清瀾嗫嚅道。
其實,她有心理準備,沒打算一次性把經營許可證辦好,上輩子,信息那麼發達,她調個檔,還跑了好幾趟呢。
楊郎君看她神色,又說:
“我看娘子是生手,再與你介紹一下牙帖的種類,你回去考慮好了,下次拿了大夫的帖子和保人的保書,直接辦了就是,免得再跑一趟。”
江清瀾點點頭,心裡為這位體貼的公務員點贊。
“咱們這兒牙帖也有好幾種。有豪奢型、普通型、緊湊型的,娘子剛開始做生意,選緊湊型的就成。”
“除了規格之分,還有固定與流動之分。”
“固定攤位,各個地方不同的。比如中瓦的緊湊型攤子,三錢一個月。偏僻一些的地方,比如餘杭門那邊,就便宜些,一錢銀子。這個是依地段來定的價。”
“另一種流動的,要四錢銀子一月,不拘在什麼地方,中瓦呀、西湖邊上呀、錢塘湖邊呀、州橋夜市呀,隻要有咱們臨安府署官設的攤子,都可以用。”
實際上,中瓦是臨安城裡最繁華的地方,這裡的攤位才三錢銀子,流動攤位卻要四錢,有些不劃算。但江清瀾有不同的打算,問:“蹴鞠比賽場裡有官設攤子嗎?”
“有倒是有,但蹴鞠場一般就賣瓜子、飲子之類的,都有自己的售賣專人,咱們官設的,租出去的不多。”
江清瀾點頭,看來她之前想得還是太簡單了,照楊郎君說來,蹴鞠場裡的銷路幾乎是壟斷了的。但到底怎樣,要去看看才知道。
楊郎君又說:“還有一點,若是商戶積極繳納牙帖費,還能抽獎。”
“抽獎?”江清瀾十分意外,這個宋代的财賦司,真會玩兒啊。
“正是。”楊郎君笑着說,“司裡每月有一個免費的名額,十二個月按時、足額繳納牙帖費的,都可以來抽獎。方才,便是像你這樣的一位女娘抽中了。”
江清瀾這才知道,外面院子鬧哄哄的,竟是在辦這事兒,便将這奇巧心思誇了一通,又感謝楊郎君細緻的介紹。
這團團臉的楊公務員竟不好意思了,臉紅紅的。
那邊說得熱烈,謝臨川這邊卻無聊得緊。
他本來正在做美夢,讓江清瀾吵醒了,隻好百無聊賴地翻着賬本看。陡然,耳朵裡鑽進“蹴鞠”兩個字,他霎時警醒了,站起身來。
那位女娘着茶白窄袖布襦、草綠色百疊長裙,頭上半分裝飾也沒有,唯有眼睛清明如泉,似乎内心極有計較。
她正牽了臉蛋兒圓圓的小女娘,往門這邊過來。
謝臨川心道: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商戶女,也不知她跟“蹴鞠”有什麼關系。
江清瀾從那邊起身時,就見方才睡覺那關系戶已站了起來,她要出門,必須從他附近過,怎麼也得打個招呼。
他的身量确實很高,窄窄的紫色原來不止在袍腳,在圓領衣口、袖口也有一溜,實在英氣逼人。
走近時,她擡頭,看清了他的臉,颔首,耳根子有點兒紅,拉着團團想快些走。團團卻僵直着不動,滿臉通紅,眼神直直的,嘴巴微張,已然是看呆了。
江清瀾大囧,猛一使力,把人半拖半拽着弄走了。
出了臨安府署,團團還意猶未盡:“阿姐,剛才那個哥哥也太好看了吧。”
小姑娘說起來,還紅着臉,眼睛冒着星星,一臉花癡模樣。
江清瀾輕輕敲她頭:“楊郎君給你糖吃了,也沒聽你誇他一句。”
“楊郎君的糖甜,人不好看。”小孩子能有什麼壞心思呢,脫口而出就是大實話。
江清瀾捂嘴笑,為楊郎君的糖不值,但她也承認,那個關系戶,長得确實好看。
時人尚文,審美也偏陰柔,男子簪花敷粉者比比皆是。
但今天這個人,是一種天然的、不加修飾的好看,他的眼睛、鼻子都長得恰當好處,增減一分,都失了完美。
古希臘的芙麗涅,在法庭的審判中,因長得太美而被宣判無罪——人們對長得好看的人,總是寬容些。
江清瀾想,上班睡覺……睡就睡吧,誰讓人家長得好看呢。
……
她們從府署出來,沒直接回青蓮庵,先去診所請大夫問了診,開了并無疫病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