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川出了臨安府署,卻沒去西山蹴鞠場,而是去了北邊的碧雲嶺一趟。
他騎馬跑得飛快,又是提前走的,這會兒回王府,雖比下值時間晚了點,也糊弄得過去。
他心道:去上值也有好處,沒人盯着,今天在府署踢桂花樹,小腿與足尖的力量得到了訓練,下了值,去做别的事,也無人知曉。
吃了飯,去祖母處請安。謝老夫人捧着個木匣子,喜笑顔開,見他來,獻寶一般,指給他看:“三郎快來,瞧這櫻桃多麼可愛。”
此時的櫻桃不易儲存,除了應季時吃些新鮮的,往往是做成蜜餞。味道嘛,倒也不錯,隻是模樣不太好看。水果脫了水,又用糖腌制了那麼久,都成了黑乎乎的。
這些櫻桃不一樣。一顆顆小巧玲珑的果子整齊排在盒中,皆是鮮紅欲滴的顔色。
尤其是,櫻桃表面上還裹了亮晶晶的一層,在日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模樣如此精緻,包裝如此鄭重,看上去不像吃食,倒像是寶石。
而且,每顆櫻桃下面都串了個小竹簽,磨得光溜溜的,一絲毛刺兒也沒有,應是方便人取食之用。
謝老夫人拿起一個給他:“不光模樣好看,味道也好呢。”
謝臨川本不喜甜食,聞言也嘗了一顆。
原來,櫻桃表面上那層亮晶晶的,竟是凝固了的糖汁。
櫻桃再紅,也是有些果酸味兒的,軟爛多汁。這些凝固了的糖汁既增加了甜蜜之味,還豐富了口感——嚼起來,微微有些粘牙,又仿佛嚼薄冰一般脆蹦作響。
謝臨川道:“着實心思奇巧。”
謝老夫人又吃一顆:
“可不是,夏蔭在中瓦買的。”
“她早就聽說,前幾日,有個女娘在建隆寺賣這種水果串,去找了好幾天也沒碰着。嘿,不曾想,今天在中瓦遇上了,還是櫻桃——如果是青梅,我這牙可受不了。”
謝臨川口氣大:“把人招進來,不管櫻桃還是荔枝,祖母想吃什麼就讓她做什麼。”
謝老夫人回說:“我倒是想,但是夏蔭說,那女娘是抱着簸箕賣的,沒有固定攤位。一時半會兒,恐怕想找也不容易找着。”
說到攤位,想起了孫子的新差事,又問:“對了,你今天去财賦司如何?”她倒不是擔心孫子被人欺負,而是擔心他欺負别人。
謝臨川取下竹簽,把一顆冰糖櫻桃抛得高高的,再一下吞入口中,用錦帕擦了手指:“還不錯。有很多商戶來辦事,鬧哄哄的。”
他想了想,覺得要再加點細節才顯得真實,“還有一個女娘,帶個小姑娘,來辦……辦牙帖。”
“噢?”謝老夫人來了興趣,“你與她辦的?”
謝臨川大言不慚:“對啊!”
謝老夫人放下櫻桃:“那我問問你,在中瓦辦一個賣飲子的牙帖,需多少銀子。”
謝臨川又拿一串櫻桃在手中把玩。銀子,辦牙帖還要銀子?他活了這十幾年,從來就沒關心過這些事。
把櫻桃抛進嘴裡,他胡亂說了個他覺得很小的數目:“五十兩。”
謝老夫人哈哈大笑,捧着肚子吸氣。
“得了得了,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行。”又給孫子出主意,“若是你爹問起這事來,你隻管說心裡想的數字的百中之一。”
“百中之一?”謝臨川掰掰手指,“那不是隻有五……五錢銀子?”
“差不離。”
謝老夫人年輕時是白手起家,對底層百姓的生活比東平王兩父子都清楚。
“你爹也未必知道具體的數字,糊弄過去就行。”
果然,又坐了會兒,夏蔭來禀告:“老祖宗,王爺請世子去。”
謝臨川拍拍手,站起來,狡黠地同祖母眨了眨眼睛。
——
今天去臨安府署,江清瀾可是做了充分的準備。
首先,大夫的帖子開好了。
其次,保書,昨天晚上她在中瓦賣櫻桃後,專門去武林北路找了王蕙娘,帶了好看的櫻桃作禮物。王蕙娘大方,看也沒看便簽了。
此時,她把團團留在青蓮庵,獨個兒來府署,便是想自己一個人走得更快。速戰速決,早拿證兒,早開張,早早掙大錢!
到了府署财賦司,還是昨天那樣,院子裡靜悄悄,幾棵桂花樹光秃秃的,樹上的葉子更少了。
到了那屋子裡,辦事人員多了幾個,都坐在各自案牍後,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隻有一個人,趴着在睡覺,兩條長腿還是那樣耷拉着。
楊郎君在那邊角落裡,江清瀾快步往那邊去。她是來辦事的,不是來看帥哥的,辦事當然得找楊郎君。
“站住!”偏有人不如她的意。
她隻好轉過身來,見睡覺的關系戶竟然站了起來,使勁兒眨眨眼,像睡糊塗了似的,密匝匝的睫毛上下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