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孫兒來,她笑道:
“你快來,咱們這兒新做了時令的雪霞羹,來嘗嘗。”
雪霞羹這名字一聽,就很雅。
其中的“雪”,指的是豆腐,“霞”則是荷花瓣。
林洪的《山家清供》記載:“紅白交錯,恍如雪霁之霞,名曰雪霞羹。”
謝臨川瞟了一眼,荷花瓣繞着白玉瓷盤鋪成一圈,因汆過水了,粉紅中透露着些許藍紫色。
花瓣中間,衆星捧月般堆着豆腐塊,軟嫩又雪白,似乎要爆漿般快塌下來了。
幾許淡黃的嫩姜絲、翠綠的蔥葉絲鋪在其上。
再看剩下的幾個菜:蓮房魚包、山家三脆、梅花湯餅,等等。
蓮房魚包也是用荷花做的菜,比雪霞羹更講究、更費時。
新鮮的蓮蓬挖去内瓤,填入調制好的新鮮鳜魚魚泥,上鍋蒸制。
最後,将這蒸熟的肉蓮蓬放于盛開的蓮花正中,所謂蓮房魚包,便做好了。
上這道菜的時候,往往要放些幹冰,讓蓮花處在白煙缭繞之中。從視覺上,給人清爽消夏之感。
山家三脆是嫩筍、小蕈和枸杞頭炒制而成的,味淡而清鮮。
梅花湯餅則是以面粉做成梅花狀糕餅,入水與梅花同煮。
謝臨川與祖母、長公主行過禮,略略吃了幾片嫩筍,便擱了筷子。
他心裡冒出個念頭:這些菜好看是好看,就是年年夏日如此,有些吃膩了。
謝老夫人見一副神在在的模樣,也不拐彎子了:
“長公主今日來,是專為你的事。”
安國長公主便道:
“我有一個故交,乃将帥之才,排兵布陣、槍棍刀劍無一不精。現下,他也在臨安府署當差。我已經與他說過了,讓他好好教你。”
謝臨川長眉一挑,立時正經起來。在臨安府署教我韬略?
見祖母含笑着點頭,他心中明白幾分——這事兒,要低調。
當下,他露齒一笑,站起來行了個大禮:“謝過祖母、長公主。”
長公主又道:“明日,你隻管去府署,尋一個叫劉長風的衙役。”
“姓劉?”謝臨川有些驚訝。
劉姓多是北漢舊部,故皆為賤籍。
前段時間,謝臨川參加蹴鞠賽,便是冒充的齊雲社一個叫劉興良的人。
而這人,正是因為姓劉,臉上被刺了字,時常戴面具,才讓謝臨川有可乘之機。
照理說,賤籍之人是不能在臨安府署當差的,這人卻……
長公主知他所想,神色幾不可查地暗了一瞬:
“若不是姓劉,憑他的能力,也不會甘為小小的衙役。”
屋子裡有片刻的沉寂,顯得窗外的貓叫聲更明顯。
那是謝老夫人養的雪團。它見了草叢中的蟲子,要去逮,丫鬟們跟在其身後,亦步亦趨。
謝老夫人也不管那貓,哈哈一笑:
“你看看,你們光顧着說話,菜也不吃了,這可都是夏蔭親手做的。”
“這鬼丫頭,若不是長公主來,我老婆子想吃,她都不肯做呢。你們不吃,她可要不高興了。”
說罷,自己舀了一大勺雪霞羹,美滋滋地放進嘴裡。
天可憐見,他們三個,一個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一個是威名赫赫的謝老夫人,一個是張揚跋扈的謝世子,夏蔭,一個小小婢女,哪裡敢生他們的氣?
白白頂了這鍋,她也不敢反駁,就紅着一張臉,似笑非笑着。
謝臨川聽了劉長風這事兒,心情有點兒好,風卷殘雲般,把山家三脆一掃而光。
謝老夫人與長公主閑話家常:“對了,福安——你那小侄女,嫁去蘇州也有些日子了,如何了?”
福安公主的生母林妃,是長公主的手帕交。
林妃早逝,長公主對福安視同己出,還曾把小福安養在長公主府。
前幾年,謝臨川蹴鞠得勝,福安公主與寶慶公主為誰贈花的事打架,為官家厭棄。
長公主便讓她出宮,與自己同住,也好修生養性。
前些日子,她出降了蘇州李家。
李家雖不是朝堂重臣,卻也是清流之首。
江南士子,多半出自其秋山書院。因此,福安公主這也不算低嫁。
長公主卻不想說福安的事,随口敷衍了幾句,看着桌上的珍馐,想起一事來:
“我聽說,臨川認識一個中瓦的女娘,她賣的油鹵串串,連寶慶也說好。”
那日寶慶被辣腫了嘴,急忙忙回宮,路上遇着了安國長公主。
她見寶慶這個嬌嬌女都饞成那樣,就對這油鹵串串來了興趣。
謝老夫人道:
“對、對,除了油鹵串串,那女娘做的甜櫻桃也甚好。把小櫻桃們薄薄裹上一層糖衣,又甜又脆。”
她就對謝臨川道:“你快喚人去買些回來。”
謝臨川正高興着,說起江娘子,心頭又蹿起一陣無名之火。
他自嘲般地哂笑了一下,說話時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這位江娘子多半是個騙子,這會兒已經卷款逃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