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的甯望林看起來心平氣和，姜宥對着她抿唇笑一笑，把檢查報告放到桌面上，推過去。
“也還好其實，咳血什麼的都是症狀而已。”
“是，都是會有的症狀。”甯望林看着報告單，桌面下的手緊緊攥在一起，“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因為什麼有這些症狀的？”
“沒啊，肺癌嘛。”
姜宥說得輕松，她握住杯子，看到杯中的白開水後指甯望林的咖啡，笑道：“我也想喝别的。”
“不允許，你身體不允許。”甯望林終于嚴肅起來，姜宥笑道“就是這個味兒”被她瞪了一眼。姜宥一句話讓她想到别的事：“還有酒呢？你現在沒在喝了吧？”
“當然沒有，我還是比較遵醫囑的吧？”姜宥點頭，認命喝一口水，“啊——寡、淡、無、味。”
報告單被推回來，姜宥折好收起來。甯望林松開了攥成拳的手，面前姜宥收好單子，突然想起什麼眼睛一亮道：“我跟你說，上個月我複查的時候碰到姜芝奇了。”
“誰？那個話劇社的？跟你八百年前是一家？”
“嗯呢，你竟然記得。”姜宥支起手臂，托着臉慢慢地說着，“我也以為我會忘記，畢竟當時她在我給他們社團畫畫的時候說了什麼我大部分都不記得了，但是剛剛我突然就想起來上個月碰到她的事。”
“那天跟她說拜拜，她說有機會碰到再聊，但是我就想到，下一次機會在什麼時候啊？會不會下一次見到她我已經躺棺材裡了，她倒還記得，然後跟你們一起回憶我再擦眼淚。”
這些話很現實，因為姜宥目前還沒再碰到過姜芝奇，上一次也沒留下聯系方式，以前也沒有，姜芝奇在她這裡徹底變成一個需要費點勁記住的回憶。靠運氣和記憶維持的關系容易産生悲傷，何況在她這裡幾率變得更大。
姜芝奇隻是一個反映，因為她，姜宥想起來自己害怕的一些事，與人産生聯系又自顧自離去，這很傷人。與其傷人，不如自己承擔所有傷痛，姜宥是這樣想的。
所以姜宥頓了頓，眼睛轉到右下角，又躊躇地轉回來正視前方的人。“我發現我特别害怕讓人傷心，這種明明約好以後的事，我一聲不吭死了，沒以後了，我特别害怕，尤其是因為死的那個是我自己。”姜宥眼光閃爍，她又把視線移到了右下角，“而且我最近——最近……”
“最近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人了？”甯望林一語中的，她目光灼灼，“那個漫畫編輯，你不想讓她知道你因為生病要改更新頻率的那個人，對不對？”
被質問者忽然哈哈笑起來，笑完咳嗽了幾聲，臉上露出一絲羞澀：“其實也不确定就是喜歡她啊，我現在這樣，不敢随便說喜歡誰的。”
“我就是覺得她很好，什麼事都問我，什麼事都依着我，明明是我脾氣太差在我這裡受委屈了，還覺得是自己錯了，拼命給我道歉。我也不是那種要什麼事都依着我的人，真要說我都快認命了，那種什麼事我都沒話語權的感覺，但是她和我的那些事……她為我忙得不可開交，還掏錢參加我的簽售，擔心我被人罵叫我端水，明明……”
明明她在擁抱的那一刻抱得更緊了。
說着，姜宥微垂的眼簾下逐漸柔情滿目，她抓着自己支起來的手臂，無意識撫摸着手肘處的布料。
湯晗确實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個，願意尊重她的選擇，即使不知道有沒有結果也有一往無前的勇氣。
姜宥想要的在意，想要的尊重，湯晗一股腦地奉獻給她。比起從前四處碰壁、一無所獲，姜宥被湯晗溫柔地攬進了懷裡。
“你也很好，大林，你很好了。”姜宥微微蹙眉，陷入難以抑制的情緒，“但是她好陽光，好可愛，她沒那麼固執，比我懂事好多。”
“我又不喜歡你，幹嘛還給我端水？”甯望林輕笑。
“沒什麼，就是覺得怕你難過，明明你也說過想幫我，但是我……”
“人家是漫畫編輯，你要聽人家話好嗎？哪還能像跟我一樣耍賴啊。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你，你喜歡她，我不會有一點點難過，你不要老是因為自己說的話有負擔。”
說到一半甯望林停住，她啜了口咖啡，“姜宥，等到……你死了都不能告訴她你喜歡她，你不難過嗎？”
“我還沒說我一定是喜歡她……”
眼睛被人緊緊盯住，姜宥一擡眼就能看到審視的目光，她無言應對了那目光很久，最後釋然般笑道：“幹什麼啊，我其實都不知道為什麼喜歡她，怎麼能這麼随便。”
“因為你心疼她。”
你瞞了她坦然相愛的人應該知道的事。
呼吸恍然了一下，原來平穩的頻率混亂了三秒，三秒後又恢複平靜。
姜宥輕輕感歎：“哇，心理醫生好厲害啊。”
“你不開玩笑會怎樣啊？”
“因為心疼她的喜歡那是喜歡嗎？不是說對方有特别的地方才會喜歡嗎，我們都是女人，要對對方好太自然了……”
“你自己是這麼想的？”
心疼為什麼不是愛呢？
姜宥不敢肯定，這說出來顯得她自大且過分驕傲，這樣讓她更害怕，不确定的事要把握好分寸太難了。但她對所有人都是抱歉，獨獨湯晗，她心疼，比起為了避免悲傷就遠離，她更想擁抱她。
心疼她，心疼她一無所知，心疼她往無望的地方投擲希望，心疼她努力得不到回應。
心疼她愛我。
我愛你，才會如此心疼你，才會因為自己的狼狽落下擦不幹的淚。
那些與衆不同的心情，就是愛的證明。
“我不知道。”
“又不知道——”甯望林歎口氣，“為什麼你一定要因為什麼東西喜歡上她，真要這麼說就不能是因為她讓你喜歡上她嗎？”
姜宥眨眨眼，“啊？”
“你自己想吧，這得你自己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