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串眼淚，原來是為了她流下的，眼淚向下，承住她卻飄飄忽忽地往上浮去，高空氧氣稀薄，缺少氧氣腦袋發暈，她努力睜大眼睛保持清醒，看清姜宥的每一滴淚，一滴、一滴，滴到她眼裡。湯晗忽然想笑，身子輕盈起來後釋懷地笑，她也晃了晃姜宥的手慢慢地哄小孩似的說：“我現在很好，很好很好，謝謝你。”

“我這個人……”姜宥擡手擦了擦眼淚，“我這個人有什麼好感謝的。”

說完她劇烈地咳嗽，就算帶着口罩，她也不得不松開湯晗的手，埋在臂彎裡咳得不停。湯晗急忙想站起身，但一站起來小船就搖晃，她不得不坐下幹着急。

“姜老師，你怎麼樣。”湯晗側頭想看姜宥的臉色。

姜宥沖她擺手，側過身子歇一陣咳一陣。她嘗到嘴裡一絲絲鐵鏽味，摘了口罩很快地揣進口袋裡，遮掩着迅速拿出新的口罩戴上。湯晗抓住她的手：“姜宥，你還好嗎？”

“……可以讓我看看嗎？”她嘴唇繃緊，憋出很無力的一句話。

姜宥猶豫了一會兒，把口罩的帶子勒到耳後，拉開了湯晗的手。

但她沒松開，她握着湯晗的手腕，平複了下呼吸。“湯晗。”姜宥微垂着頭，連眼神都看不到了，“我跟你約定好了，所以我會照顧好自己，也會去治療。”

“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還猜出來，我原本是不想治療的，我從來沒想過活。”

話說得很慢很輕，姜宥嗓子裡洇着淚，“從來沒人在乎過我，我喜歡什麼，我要做什麼，沒人尊重我的意願。但我又不敢死，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怕痛，我什麼都怕，所以還是一直活着。知道自己生了這麼重的病，我覺得特别輕松，很快就能這麼死了也挺好，我真的沒力氣往後走。”

她是漸漸地沒力氣的，原本她也對以後充滿希望，就算喝得爛醉如泥沒法去思考第二天的事，都覺得未來一片光明璀璨。但沒人在意一個普通人的期望，即使她是一個曾經發出過一小點光的普通人，更不用說别的人。

“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姜宥握了握湯晗的手腕，有一小塊骨頭突出圓潤的部分，“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變成自私的膽小鬼了。我努力，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我唯一知道的事就是愛也沒辦法留下我。”

“最後肯定會走的，隻是時間問題。”

說完這一句話，她松了口氣，如釋重負地松開湯晗的手，又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灰撲撲地坐在湯晗旁邊。

這些話說出來，像是要趕湯晗走一般。實際上姜宥就是這樣想的，她無力，也沒有後路承擔湯晗太過勇敢的愛，所以她做出了最後的嘗試，她把真話說盡，把自己說成不負責任的惡人。

湯晗，你能過得更幸福。

“姜老師。”湯晗喚她一聲，久久不接下文，姜宥擡頭看她的情況。湯晗見她擡頭，微微一笑，“你說這些話，又想和之前一樣躲起來是吧？”

“還是你又開始害怕了？”

湯晗伸出手指，指尖碰到姜宥搭在方向盤上手的指尖。“不用怕，這不是你的錯。”她說，“我也不怕，我心甘情願。”

“現在能直接告訴你，我喜歡你，這比之前暗戀幸福多了。”湯晗撐着臉，語氣缱绻，“如果一切都不能說出口，我也做好了一直暗戀下去的準備，現在這樣，就跟恩賜一樣。”

“是你給我的，姜宥。”她垂眸，目光落在相觸的指尖。

冷風從船的出入口鑽進來，說一句話，白霧會從口中冒出來，一字一字散在周圍。冷空氣和過去讓人顫抖，唯有觸碰到彼此的指尖穩穩地，堅定不移。

沒有雨滴，沒有水面的波紋，沒有心跳之外的聲響。

湯晗收回手，探頭看外面的鴨子船，提了聲音叫喊：“哇噻姜老師，對面又超過我們了，快劃快劃！”

她拍拍姜宥的手，開始賣力蹬船。

姜宥靜靜地注視着她，良久，她轉向前方輕笑一聲，跟着湯晗一起蹬她們的長頸鹿船。

好不容易追上前方的同伴，對方船艙裡裹着白色羽絨服的女生對她們揮揮手，湯晗蹬得滿頭大汗，累得半死不活朝對方有氣無力地回禮。

“是不是因為長頸鹿太大隻了，鴨子就小很多。”湯晗弓着腰大喘氣，“累死我了我的天，救命啊——”

“咳……”姜宥忍不住偷笑，她抓住方向盤調整方向，長頸鹿從鴨子旁邊漂過去，“是的啊，我們挑了個最難駕駛的，但是兩個人都是新手司機。”

“再也不想駕駛長頸鹿了……”湯晗向後靠在座位上，“下回一定挑鴨子。”

“好。”姜宥帶着笑音回應。

長頸鹿往前方繼續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