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子船的老闆看到兩人劃回來,樂呵呵地迎接她們。
“小心啊。”老闆扶住長頸鹿等兩人下船。
“累死我了——”湯晗長長哀歎一聲。
“小姑娘要多鍛煉呀。”老闆搭話。
湯晗來勁了,拉住姜宥竊竊私語:“這是多鍛煉的問題嗎,一般人死命蹬那麼久都會累吧?”
“而且我們是長頸鹿。”姜宥點頭,附和她。
兩人對視一眼,眨眨眼點點頭,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眼前恍惚,時間恍惚,世界都恍惚。湯晗笑,笑着回想起很多事,時間快得讓一切都變成一段夢,隻能在腦海裡一遍一遍回憶,往事虛浮,她一遍遍地想,讓自己深深記住。她說自己不怕,叫姜宥也别怕,别逃,但說比想得漂亮,說這話的時候她其實怕得不得了,姜宥沉默得久一點,她就怕姜宥像沙一樣散一地,一吹就走,她留下的所有痕迹無影無蹤。
并肩走着,湯晗伸手抓住姜宥的手,她想抓住一切機會多牽一會兒那隻手。她不想太快地就隻能靠着反複回憶過活,要努力地留下更多和姜宥有關的記憶。
如果全都變成來不及,她嘴上說着無所謂,心裡肯定會後悔的。
“姜老師。”和姜宥相握的那隻手輕輕用拇指在手背摩挲了下,湯晗緊了緊握的力度,“我們去找個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要表白嗎?”姜宥問,面不改色。
“不止。”湯晗心裡蔓延絲絲縷縷的酸澀,“去隻有我們兩個的地方,以後也是,一輩子都是。”
姜宥看她一眼,無力回答,隻能回應她加重了的握手力度。
湯晗再怎麼掩飾,也藏不住年輕的一腔熱情,一輩子這種話,姜宥早就不敢随便地說了,對誰都是。沒有人能保證“一輩子”這個詞的質量,原本用作衡量時間的詞變成了程度的反映——愛的程度是一輩子。但不管是一輩子都愛還是轟轟烈烈地愛到想說一輩子,都讓姜宥惶于說出口,她不敢向别人承諾時間,因為時間不夠,也不敢向對方承諾程度。
死去的人能繼續愛對方愛到一輩子嗎?她隻能盡力,盡力在餘下的生命裡往一輩子的程度靠近,隻是說出口,對她來說太難了。
“謝謝你。”她這樣回答湯晗。
冬天風涼,少有人逛公園,多走走便能找到人少的地方。無人的小徑上,腳踩落葉的聲音很明顯,湯晗咀嚼着那句謝謝。謝謝,對不起,姜宥總跟人說這種話,保持着禮貌的距離,唯獨一次,偏偏是她疼痛難忍,才崩潰地承認——我喜歡你。湯晗為此産生了一種罪惡感,在姜宥最脆弱的時候攻城略地,狠狠破壞掉搖搖欲墜的心防,她好卑鄙。
壞小孩。
所以那不能算表白,太無恥了。
“姜老師。”
她松了姜宥的手,鄭重其事地站在姜宥面前。
“說正事?”姜宥兩手插兜。
湯晗點頭。
姜宥也點頭,她把口罩摘下來揣進口袋,全神貫注地和湯晗對視。
“這算什麼跟脫帽禮類似的嗎?”湯晗笑道。
姜宥淺笑,“對啊。”
“那我快點說完……”
“不用。”姜宥打斷她,呼吸好幾團白霧,“你慢慢說,要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想和你待得久一點。”
一番話掀起動蕩的心潮,姜宥深吸一口氣,輕輕歎了它,伸手溫吞握住湯晗的手。兩人的手都被風吹得冰涼,她拉着,手心還剩一點暖。
湯晗注視着對方發顫的睫毛,她手發抖,被拉住後抖得更明顯,但舍不得甩開。膽怯暴露就暴露吧,誰讓她既是壞小孩,又是膽小鬼呢。
她知道姜宥也是,不會怪她,不會笑她。
“那姜老師。”湯晗稍稍往下移了視線,目光抓住姜宥的眼睛,“姜宥,你要不要和我待得更久一點?”
“久到風信子開花,那部電影我們一起看了三萬遍,我一直說喜歡你,一直到我說不動話走不動路的那一天。”
姜宥重重呼吸一聲,她張了張嘴,湯晗卻晃了晃牽着的手,反手捏住姜宥的大拇指,示意她等一下。
“我們主編是個很厲害的人,她跟我說殺了你,說你要麼愛我要麼去死。但我做不到,你開心我就開心,你難過我也難過,你生病不舒服痛了我心疼你,好多關于你的事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把我都抓住了,所以我沒那麼爽快,隻想讓你活,但我又怕給你壓力,所以是死是活我都不告訴你。”
“留在你家那一天,你暴露了好多平時沒表現出來的情緒。姜宥,你這麼大的人了,還是很笨,以為能趕走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很黏人,趕不走,也知道你靠得那麼近,等了很久才悄悄流了一滴眼淚,卻不敢親我。”
說到這,湯晗眼中露出哀傷來,她在河中抵抗着風浪,姜宥卻隻讓那一滴淚代替了一個吻。她不是為沒獲得的吻在悲傷,她是為了那一滴淚,時間流逝,那一滴淚轉到她眼裡,在臉上留下一道痕迹。
“不要再推開我,不要再偷偷哭,不要隻留給我笑臉。”流過一滴淚,湯晗愈發說得堅定,她朝姜宥走近一步,“姜宥,我希望你能給我很多機會幫你擦掉眼淚,至少在你痛的時候牽你的手,我還可以讓你靠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