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妄書像聽了個笑話,禁不住低笑出聲。
等笑完,他好整以暇道:“我還真想試一試。”
說完,轉身離開。
洛斯年驚惶不定,不知道他所謂的“試一試”是什麼意思。
外面遠遠傳來選手上台講話的聲音,拉回了洛斯年的神智。
他打開回身,潑了捧涼水在臉上。
鏡子裡的那張臉上寫滿不安,顯得柔弱,扛不住任何打擊。
“沒關系,你可以的。”
洛斯年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催眠一般,重複着這句話。
直到有人進來,他才驚醒,關了水龍頭,默默地出去。
林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了他就是一驚:“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洛斯年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别太緊張了,”林凡安慰道,“好多人過來就是刷刷履曆的,何況我們隻是大一新生呢?”
洛斯年嗯了一聲。
尾音很飄忽,神不守舍。
這時,台上發出一聲巨響,洛斯年反射性地擡頭,隻見一個學生捂着屁股,滿臉尴尬地從講話台後面爬起來。
側殿裡發出一陣哄笑。
洛斯年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來。
小插曲打斷了他的思緒。
那名學生并沒有因為窘迫而中止演講,盡管表現不佳,不斷忘詞,但還是堅持到了最後。
洛斯年随着人群,一同為他鼓掌,心頭的某根弦也微微松了點。
顧妄書說得吓人,但他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有什麼明天再說,他不需要為沒發生的事焦慮擔憂。
今天的他,隻需要完成這個選拔賽,将他所知道的、所能回答的,全都展示出來就好。
大門口隐隐傳來騷動,洛斯年看了眼,是蕭沉進來了。
對方穿得很正式,即使在衆多蓄勢以待的選手之中,也顯得格外亮眼。
記者們都在拍他,蕭沉視若無睹,隻在人群中搜尋洛斯年的身影。
很奇怪,洛斯年居然因為他的出現感到安心。
台上主持人喊他的名字,讓他到台下準備,洛斯年起身,對着蕭沉也笑了笑。
蕭沉一愣,眼睛綻出亮光。
前一個選手還在講話,下一個就是洛斯年。
洛斯年站在台下,漫無邊際地想起了過去的很多事。
那些眼淚、苦楚、過往,在眼前一一閃過,卻不再讓他疼痛不已。
直到此刻,洛斯年忽然間意識到,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自己。
他開始獨立生活,面對新的世界。
他從一片廢棄的瓦礫之中站起來,重建了自己,一磚一瓦地加固。
他不是過去那個隻能流淚、無能為力的自己。
面對顧妄書的恐吓,他完全沒必要那麼緊張。
洛斯年勾了勾唇。
台上選手的演講到達尾聲,主持人按流程讓他上台,工作人員移動鼠标,點開他準備的PPT。
側殿之外的某處,流英打開系統光屏。
上面顯示:劇情進展順利,劇情偏離度30%。距離脫離世界,還有倒數10秒。
劇情偏離度變大了。
以前從沒發生過這種情況,流英覺得奇怪,又摸不着頭緒。
倒計時還在繼續。
十,九,八……
流英頭頂展開光幕,那是即将脫離世界的預兆。
他看了一眼,準備關掉系統光屏。
卻在一瞬間瞳孔緊縮。
與此同時,肅穆的側殿之中,突如其來地響起了情/欲纏綿的聲音。
側殿仿照了劇院的結構,不需要話筒,也能聽清台上的動靜,何況那聲音來自音響。
台下各大高校的參賽學生聽見了,各界名流組成的評委團聽見了,昏昏欲睡的記者們聽見了。
蕭沉手裡的花掉在地上,顧越猛然站起身,林凡不可思議看向洛斯年。
所有人齊刷刷擡起頭,震驚地看向大屏幕。
警告!警告!
劇情嚴重偏離!劇情嚴重偏離!
三、二……
流英眼底映出系統閃爍的紅光,意識到不對,想要中止脫離。
一!
一道白光閃過,流英消失在原地。
整個世界少了一個人,也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側殿中更多白光亮起,記者們不約而同拍攝這驚人的一幕,學生們低聲哄笑,手機屏幕滾動,将這個烏龍送上流媒熱搜。
工作人員在震驚了片刻後,動作迅速的去關視頻,但慌張之下,好幾下都沒點中右上角的叉。
僅僅是幾秒的耽擱,就足以所有人看清視頻裡的主角。
洛斯年也擡起頭。
大屏幕映在他空掉的雙眸中。
視頻裡,一個年輕男孩被抱着,而那個抱着他的男人低笑一聲,掰過他的下巴。
“笑一個,年年,這樣鏡頭才會漂亮。”
那張含淚的面孔轉過半截,沒等完全暴露,視頻就一下子中止了。
然而這種将露未露、欲蓋彌彰,卻更加激發人們的好奇心,所有人都在讨論,視頻的主角究竟是誰。
第一個猜測的,就是這個視頻的擁有者、将要上場的洛斯年。
洛斯年,年年。
答案呼之欲出。
對于熟悉的人而言,更如同開卷考試,謎底清晰明了。
林凡迅速認出了洛斯年,愕然過後,下意識去遮擋身旁路人的手機,卻被對方嘲諷:“這麼着急,你男朋友啊?”
其他人聽了一陣大笑。
哄笑聲越來越大,伴随調戲般的口哨,無數不懷好意的目光聚攏過去,看見一張蒼白失色的面孔。
洛斯年腦子裡一片空白,思緒七零八落,無法進行任何思考。
——“我還真想試一試。”
原來試一試,是指這麼試。
——“你的身份公之于衆的時候,他們會怎麼看你?”
答案的揭曉,居然這麼迅速。
眼角餘光裡有人向他狂奔而來,洛斯年木木地轉過頭。
是蕭沉啊。
按照常理,他應該責怪蕭沉的。
可此時此刻,他任何想法也沒有,像遭遇病毒襲擊後,無法運轉的主機。
——“這個世界,隻是一個巨大的舞台,一切都沒有意義。”
那是媽媽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洛斯年從未對媽媽産生懷疑,此刻卻覺得奇怪。
這個世界,有人出演光鮮亮麗的主角,有人出演卑微低下的伶人。
不管他怎麼努力,也無法颠覆這座舞台給他定下的角色。
他怎麼可能不去管這個舞台原本的樣子,就這麼自顧自地認定,這個世界沒意義呢?
蕭沉終于跑到他跟前,攥着他的肩膀,大聲地喊他的名字,臉上滿是慌張。
洛斯年視線聚焦,思緒終于回到了現實。
“我帶你走,我們走,很快就沒人記得了……”蕭沉說着安慰他的話,語氣卻比他還要恐慌,“别怕,年年,我在這裡。”
洛斯年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推開他。
蕭沉再有什麼表情,他沒注意,轉頭看向那個混亂的舞台。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階。
台下站滿了人。
曾經侮辱他、将他碾入泥地的人。
曾經給過他短暫希望和溫暖的人。
曾經将他關進地牢,讓他深陷絕望的人。
那些是他的過往,是這座舞台的既定設置。
也是他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噩夢。
無論他怎麼努力,如何消抹痕迹,他永遠是那個肮髒的、任人擺布的伶奴。
媽媽、流英……對他們來說,這裡不過是一個可以随時來去的地方,恩怨情仇、榮辱悲歡,都無關緊要。
可洛斯年血肉誕生于此,雙腿紮根在此,他沒有一個系統,可以将他從根拔起,徹底逃走。
但是無所謂了。
這一刻,洛斯年什麼也沒想。
他隻是看着那個高台,一步步地往上走。
他不會停下。
主持人正在說着圓場的漂亮話,洛斯年轉過他的話筒,對他微微一笑:“不介意的話,接下來該我發言了。”
主持人沒料到他還會上台,呆呆地退開。
探究的視線四面八方湧來,洛斯年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他也的确已經被扒光了。
第一排的評委席,顧妄書就坐在那裡,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洛斯年直視他的雙眼,湊近話筒:“剛才的視頻好看嗎?”
顧妄書驚訝于他的大膽,挑起一邊眉毛。
側殿之中,衆人哄堂大笑。
洛斯年感覺自己像被割裂成了兩半。
一半在尖叫痛哭,另一半是出奇的冷靜。
他隐去了所有脆弱,語調不急不緩:“視頻還有很長,誰想要後續,下台私聊我。”
衆人笑得更大聲了。
巨大的危機就這麼輕描淡寫地消弭了。
洛斯年靜靜地等他們笑完,反手擦去手心熱汗。
他深吸一口氣。
“我是來自帝都大學的李年。”
誦讀了無數遍的演講稿脫口而出。
那些他辛苦糾結讀音的夜晚,那個蜷縮在被窩裡背單詞的寒冬,那些因為不順利而掉下來的眼淚,那些枯燥無味、不斷重複、懷疑沒有用處的練習……
都在此刻,成了他的盔甲。
它們沒有白費。
洛斯年流暢地說完,而後下台,在外人看來,他的表現極其完美,就連剛才的烏龍視頻,都像是表演的一環。
隻有洛斯年自己知道,他的靈魂是如何震顫空茫。
他無知無覺地出了側殿,太陽照在身上,卻是冷的。
蕭沉追了上來,發着抖喊洛斯年的名字。
蕭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今天所有的準備都沒用了,他穿着無比正式的西裝,卻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強烈的不安之中,他不停地開口說話:“年年,你沒事吧?”
“别生我的氣,好不好?”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别不說話啊年年。”
洛斯年終于有了反應,轉過頭,靜靜地望着他。
蕭沉才剛亮起眼睛,臉上就迎來重重的一巴掌。
出乎意料,這一巴掌極其的重,一下打得蕭沉偏過頭,耳朵裡嗡嗡作響。
“我記得你問過,我是不是不會打耳光。”
蕭沉發愣地伸手,摸到一個清晰腫脹的掌印。
“現在扇了。”
洛斯年眼神淡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