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年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打人。
他是被馴養在深宅的伶奴,是被拔光爪子的貓咪,暴力從來都不在他的行動菜單上。
所以他不知道,原來扇人巴掌的時候,自己的手也會疼。
洛斯年手掌震得發麻,背到身後。
蕭沉則完全呆住了。
他從沒在洛斯年臉上見到過如此冰冷的表情……不,有過。
那是火場上,洛斯年恨不得讓他去死的表情。
蕭沉有些發抖,去抓洛斯年的手,再次放在自己臉上。
“年年,出氣了嗎?不夠的話,就再打幾個。”
洛斯年沒跟他客氣,手起掌落,又是一個幹脆利落的巴掌。
蕭沉臉上又疼又熱,卻是松了口氣,帶着點希冀,擡頭去看洛斯年。
卻看到了更為冷漠的神情。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蕭沉整顆心往下墜。
他像往常一樣,拽着洛斯年的手腕,流露出可憐的神情。
“你打我吧,再打我幾下,怎麼打都行。”
蕭沉從來沒有這麼卑微過,可此時此刻,他隻覺得不夠,沒底的感覺讓他心慌意亂。
“你想怎麼樣都行……别不理我,年年……”
洛斯年卻是嗤笑。
他以一種不冷不熱的口吻開了口:“蕭沉,你不會以為幾個巴掌就能銷賬了吧?”
“不是,我……”
“要論起來,你過去打過我多少次,我難道不該還回來?”
蕭沉眼眶泛紅了。
“應該,你打我是應該的,想怎麼動手都可以。”
“别用這種眼神看着我,别這樣……”
“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步,好不容易才要開始幸福,我不想失去這些……年年,求求你,你怎麼生氣都可以,别不理我……”
“我真的很喜歡你,我不能沒有你……”
此情此景既熟悉,又怪異。
洛斯年表情古怪,好一會兒低笑出聲:“你記不記得,我曾經求過你多少次?”
“……”蕭沉舌頭僵住了,一個字也吐不出。
“說了這麼久,都是你想要,好像對我沒什麼好處,既然如此……“
洛斯年漠然道:“你喜歡我,還要我來賞你嗎?”
蕭沉臉上血色一瞬間褪了個幹幹淨淨。
相似的場景,相似的對話。
發話雙方卻調轉了位置。
求人的變成了蕭沉,冷漠的變成了洛斯年。
胸口像有密密麻麻的刺,蕭沉疼得喘不過氣,終于體會到洛斯年當時的痛苦與絕望。
不,這甚至沒有洛斯年痛苦的十分之一。
被當做禮物轉送出手時,洛斯年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伶奴。
一葉浮萍被卷入狂風浪濤之中,前途未蔔,生死難料。
那時候的洛斯年,甚至不奢求他的真心,隻是想要一個安穩的生活。
蕭沉呼吸越發急促。
他已經後悔過無數次,可今天,他再一次難以克制地質問自己。
到底為什麼,他要那樣折磨洛斯年?
明明一開始,他擁有的,是最完美、最柔軟、最愛他的洛斯年。
可現在,他想要洛斯年的一個眼神,都是那麼困難。
洛斯年冷眼旁觀,像蕭沉曾經做的那樣,不客氣地擡高嗓音。
“說話。”
蕭沉顫了顫,像隻挨過打後完全馴服的狗,本能聽從主人的指令:“不是。”
“是我要喜歡你,是我需要你。”
“贖罪是我的本分……”
盡管他已經卑微到了塵埃裡,洛斯年的反應卻隻是平平。
甚至不緊不慢地轉過身,準備離開。
蕭沉一把抓住洛斯年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很難看,可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要是放任洛斯年離開,也許真的再也見不到對方了。
蕭沉無法承受。
哪怕被徹徹底底厭惡,他也不要放開手。
然而下一秒,蕭沉變了臉色。
與此同時,洛斯年僵在了原地。
不遠處。
早春剛冒芽的枝葉下,顧越站在那裡,按着帽檐。
他躲藏到一半被抓了個正着,也呆住了。
洛斯年腦子裡嗡的一聲。
他想過無數次和顧越重逢的場面,可從沒想過,會是這種時機。
被理智強行壓下的狼狽感,在這一刻全面複蘇。
側殿,他和蕭沉苟且的視頻,被當衆播放。
過往,他帶着蕭沉留下的痕迹,對顧越撒謊。
洛斯年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隻覺得内裡寸寸風化,再也沒有完整的形狀。
顧越原本是想走的。
可他被看見了,再躲也沒有任何意義。
又或者,他原本就沒想躲。
可能會像蕭沉說的那樣,洛斯年厭惡他至極,恨他恨到甯願從未見過面。
無數的聲音冒出來,蕭沉的聲音,顧妄書的聲音,他自己的聲音。
這些聲音尖銳刺耳,讓他趕緊離開,不要再去打擾洛斯年。
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