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幸忍無可忍,擡眼直視着眼前的人,聲音裡滿是壓抑已久的怒意,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謝蕪蘇!”
三皇子聞言,眼中瞬間迸發出驚喜的光芒,整個人往前傾了傾,唇角揚起一抹戲谑的笑意,語氣裡滿是興奮與得意:“天哪,這竟是我頭一回聽見你喊我的名字,從前便是在床榻之上,我逗弄你逗得狠了,你也隻敢咬着唇低低嗚咽,就是不肯喊,今日這般,當真是令我喜出望外!”
……
花有幸被他的話噎得難受,他狠狠瞪着對方,胸腔因怒意微微起伏,罵人的話幾次沖到嘴邊,卻又被牙齒死死咬住,目光掃過他臉上玩味的笑,胸腔裡的郁氣幾乎要沖破喉嚨,隻能從齒縫間擠出兩聲發悶的“煩死了”!
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才會招惹這個人!
他撇過頭去,不再看他,眼不見心不煩。
謝蕪蘇瞧着他憋悶又無處宣洩的模樣,眼底笑意更濃了。
心煩之人除了花有幸,還有剛從昏迷中蘇醒的齊桉君。
他是被窗外鞭炮聲驚醒的,睜眼時屋内一片漆黑。
腦海混沌片刻,他才想起自己被那個自稱邵玄赫的人用劍刺傷了胸口。
他試着動了動,胸前傳來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傷口仍在灼痛,但能清晰感知到已被妥善處理過,纏着的繃帶還帶着藥香。
想來應該是阿福,雖說那小子毛手毛腳的,可在這節骨眼上肯來照顧他,還為他處理傷口,齊桉君心底還是湧起幾分感激。
隻是他被困在床榻上動彈不得,隻能望着帳頂發呆。
思緒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把刺入胸口的劍,那是懷廷韫的佩劍。
當時,懷廷韫神色自若的從内室裡走出來,還說了些意味深長重逢之類的話。
這般想來,真相已然明了,定是懷廷韫将劍交給邵玄赫,借他之手欲取自己性命。
他想讓自己死。
可是他讓自己死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為什麼要借冒牌邵玄赫的手呢?
思緒翻飛間,他忽然想起先前接頭暗樁給他的紙條,他忍着痛,擡起胳膊摸索胸口,隻摸到層層疊疊的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紙條早不翼而飛。
當時他把紙條匆匆放入懷中,還沒來得及看上面的内容,首次昏迷醒來時,隻有阿福守在床邊,自己已換上幹淨中衣,穿的外袍疊得整齊放在椅上,可藏在衣襟夾層的紙條卻不見了。
阿福也未提起。
那紙條應該是裴霁之傳來的重要情報,卻因自己一時疏忽遺失。
齊桉君閉了閉眼,心中十分懊悔,如今他身陷囹圄,恐連性命都不保啊。
他輕歎一口氣,望向窗外,濃稠如墨的夜色吞噬了所有光亮,連一絲月光都沒有。
忽然,一團絢麗的火光劈開夜幕,“嘭——”的一聲,在夜空中綻開,緊接着,數朵煙花接踵炸響,窗戶的明紙被映得透亮,橙紅暖光在屋内遊移。
檐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三兩個丫鬟小跑而過,隐約聽見她們笑着互相道了聲“過年好”。
望着窗外焰火一連串抛向墨空,此起彼伏的爆竹聲震得窗紙輕顫,齊桉君才意識到今夜應該是除夕,外面的人都在守歲,而他卻躺在這個床上,動彈不得。
真是可憐!
他苦笑着偏了一下頭,恰在此時,臨院的夜空炸開一朵碩大的煙花,光芒如潮水般漫進屋内,将昏暗房間照亮了些,就在這驟亮的刹那,他目光一凝,瞥見一道人影的輪廓,投映在床邊上。
煙花轉瞬即逝,屋内再次陷入黑暗。
齊桉君盯着床邊濃稠的暗影,喉結滾動着咽了咽口水。
有人守在床邊,他竟毫無察覺!
毛骨悚然之感順着脊椎爬遍全身。
“嘭——”
院外再度炸響煙花,齊桉君緊緊盯着床邊陰影,借這刹那亮光,終于看清端坐在那裡的人影。
那是一張絕世無雙的臉。
煙花消散,墨色如潮水倒灌而入。
齊桉君幹澀地輕咳一聲,啞着嗓子開口:“侯、侯爺?”
對方未語,隻聽得衣料摩擦的窸窣輕響,他起身了,少頃,床邊的蠟燭被點燃,暖黃的光暈以燭火為中心擴散開來,将床邊方圓丈許的地方照亮,那人的輪廓也在光影中清晰起來。
齊桉君望向懷廷韫,隻見他身着一襲墨色長袍,烏發未簪玉冠,僅用一根素繩松松束在背後,發尾幾縷碎發随性垂落,掠過棱角分明的下颌,少了往日的犀利,添了幾分柔和,像是換了個人,那雙眼睛如深潭般,叫人瞧不清喜怒。
懷廷韫重新坐回床邊椅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沉默不語。
齊桉君隻覺尴尬至極,屋内一時沉寂,外頭的煙花一朵接一朵地炸開。
直至爆竹聲漸歇,齊桉君才艱澀道:“侯爺為何在此?”
總不能是來探病的吧?
畢竟他能受傷,也是他屬意的。
“你方才在找什麼?”懷廷韫答非所問。
“什麼?”齊桉君一時沒跟上他的思路。
懷廷韫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你方才摸索胸口,是在找什麼?”
齊桉君這才反應過來。
“沒找什麼,隻想知道自己的傷勢如何了。”
懷廷韫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眼底無波無瀾,齊桉君喉間發緊,偏頭避開他的目光,但又覺得很吃虧,自己明明才是受委屈的那個,怎麼像成了被拷問的人了?
“齊桉君,你還不跟我說實話嗎?”
齊桉君無辜地看向他:“侯爺,其實我也想聽您說說實話。”
“你想聽什麼?”
齊桉君試着挪了挪躺得發僵的身子,剛一動,傷口便扯得生疼,他不由地嘶了一聲,就聽旁邊道:“傷口剛包紮好,你别亂動。”
齊桉君苦着臉道:“可我躺得腰疼,并且,如此躺着與侯爺說話,我實在不習慣,想坐起來與侯爺促膝長談。”
懷廷韫溢出一聲極輕的歎息,終是起身,将另一床被子疊在床頭,然後俯身,帶着涼意的胳膊穿過齊桉君頸下,垂落的發絲掃過齊桉君的臉頰,像羽毛地輕撫,又癢又酥。
這人身上萦繞的奇特香味鑽入鼻腔,齊桉君隻覺心跳忽然失控,擂鼓般的律動震得傷口都跟着抽痛,他慌亂地轉過頭。
懷廷韫将他的窘迫盡數收進眼底,察覺到他身子僵硬,便放輕了動作,掌心貼着他的脊背,将他緩緩扶起。
待終于靠在被子上,齊桉君長籲出一口氣,試圖緩解疼痛,也緩解莫名加快的心跳。
懷廷韫重新落座:“說吧。”
齊桉君不啰嗦,直截了當:“邵玄赫刺傷我的那把劍,是您的吧?”
“是。”懷廷韫也不隐瞞。
“那我鬥膽一問,您為何将您的佩劍給了他,并讓他來刺殺我呢?”
懷廷韫沉默片刻,道:“因為他想殺你報仇。”
“他想殺我報仇,與侯爺何幹?”
懷廷韫明白他想問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隻淡聲道:“與我無關。”
齊桉君佯怒道:“所以侯爺為了個初次見面的人,要殺死對您最忠心的心腹?”
“在哪兒?”
“什麼在哪兒?”
“最忠心的心腹在哪兒?”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