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
見他油鹽不進,皇後按在案幾上的指尖已掐出月牙痕,剛要發作,忽聽殿外傳來通傳聲:“太子殿下駕到!”
皇後表情一滞,看向廳門。
一個身着華麗黃袍的公子走了進來。
齊桉君在看到此人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謝徊?
謝徊這個登徒子竟然是太子?
老天爺在給他開什麼玩笑。
謝徊進門便看到了神色愕然的齊桉君,沖他眨了下眼。
齊桉君立即把頭低下,恨不得埋進胸口裡。
“兒臣參見母後。”謝徊跪地請安。
“起來吧。”
謝徊起身坐到宴席之上。
皇後看着他:“今日宴席未曾知會你,怎麼突然來了?”
因着太子素有斷袖之癖,皇後對這個兒子是愛恨交織,既恨他不成器,壞了皇家體面,又念及骨血親情難以割舍。
每回見他,胸中火氣便如沸鼎翻湧,久而久之,索性連面也少見了。
母子情分自然也生疏了。
“如此宴席兒臣怎麼能錯過呢。”
謝徊看着眼前情形,挑眉問道:“這是怎麼了?翎雲侯為何跪在地上?"”
皇後輕咳了一聲:“此事關乎你妹妹的婚事,你不必多問。”
但謝徊好似沒有聽懂似的,揚聲道:“母後又在逼翎雲侯娶雲華?”
此話一出,皇後臉上本就沉郁的神色瞬間黑如鍋底。
始終緘默的雲華公主猛地站起身,聲音裡裹着驚怒:“皇兄,你在說什麼?”
謝徊自顧自夾起一塊水晶肘子吃了一口,然後道:“皇妹總說非他不嫁,可人家三番五次拒婚,您這逼婚的陣仗傳出去,日後誰還敢娶你?”
雲華被他噎得臉頰漲成霞色,喉頭滾着辯駁的話卻又咽了回去,隻得攥緊皇後的袖口,帶着哭腔道:“母後,您就由着皇兄在這兒當衆折辱兒臣嗎?”
皇後正欲發怒,可目光掃過太子時,眼底卻閃過一絲複雜,她何嘗不知皇上已動了廢儲之心,偏自己腹中不争氣,這輩子隻育有這一個兒子,縱是再不喜他的荒唐行徑,往後的依仗也隻能系在這孩子身上,雲華雖是貼心小棉襖,若能嫁給懷廷韫倒還有幾分指望,可眼下這情形……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火氣,雖面色鐵青卻語氣緩和了些:“衍徊,你怎能如此說親妹妹?”
太子笑道:“母後,兒臣這分明是疼她呢,她這般執迷不悟地逼着人家娶親,往後這事傳揚開去,哪個世家子弟還敢要她?便是金枝玉葉,也不能由着性子胡來不是?”
“你!”雲華氣的眼淚都掉出來了:“母後!”
懷廷韫見宴席俨然成了皇家三人的角力場,生怕這場風波毀了宴飲氛圍,連忙出聲勸解:“皇後娘娘、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今日之事由臣而起,因臣之過惹得各位争執不休,臣罪該萬死,還望各位切勿因臣傷了天家親情,否則臣縱使萬死,也難辭其咎。”
這話聽似是在俯首請罪,實則在暗指皇家逼婚不成,反倒要将人逼至絕境,這般做派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淪為全天下的笑柄。
皇後自然明白這個中道理,隻是今日若當着滿廳賓客的面松口,日後再想提這門親事便難如登天。
她垂眸望着跪地的懷廷韫,心知明着逼婚已是行不通,既然明路走不通,那便隻能尋些暗度陳倉的法子。
思索至此,皇後面上堆起柔婉笑意:“廷韫這是說的哪裡話?原是本宮行事唐突,太過心急了些,快些起來,地上涼,這事兒咱們從長計議便是。”
懷廷韫依舊長跪不起,聲線如冰:“無需再從長計議,臣已立定主意此生不娶,此念絕無更改,還望娘娘盡早為公主殿下另擇良婿。”
皇後沒想到懷廷韫如此不給面子,也很不理解他的選擇:“你為何執意不肯娶妻生子?難不成要讓懷家斷了香火?”她猛地拔高聲線,珠翠滿頭的發飾都因怒意輕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拿什麼去見你九泉下的父親和列祖列宗?難不成要讓你那鬓角染霜的母親,到這把年紀還為你婚事熬白了頭?唯有成家立業,才是對她最大的孝順!”
太子謝衍徊慢條斯理地将面前幾道色澤誘人的菜肴嘗了個遍,将美酒一飲而盡後,任憑皇後在旁如何言辭激烈,他隻當作未聞,忽然起身離席,徑直朝着角落裡跪着的齊桉君走去。
齊桉君眼見那明黃身影步步逼近,他下意識想往廊柱後躲,卻礙于滿廳賓客的目光動彈不得。
謝衍徊行至齊桉君身側:“齊公子,别來無恙。”
情緒激動的皇後:“……”
無動于衷的懷廷韫:“?”
齊桉君唇角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謝衍徊全然無視周遭投來的目光,俯身對齊桉君輕笑道:“你怎麼在此處跪着?這地方拘束得很,可願同我到外面去?”
齊桉君搖頭道:“原來您是太子殿下啊。”
謝衍徊随意地揮了揮手:“不必介懷我的身份,左右也做不了多久了。”
……
堂堂儲君竟在大庭廣衆之下吐出這般大逆不道之言,分明是将廢儲的流言掀到了明面上。
皇後終于忍無可忍,拍桌怒喝:“太子!你這般口遮攔,可知什麼叫君無戲言?連尊卑體統都抛到腦後了嗎!”
謝衍徊緩緩轉過身,擡眸望向禦座上的母後,唇角勾起的笑意:“母後,兒臣不過是見着舊識想叙叙家常,怎就惹得您動了肝火?”
"故人?"皇後話音陡然轉冷,鳳目斜斜剜向齊桉君。
不過一瞥的功夫,那目光裡的輕蔑與寒意便似千萬枚細針,紮向了齊桉君。
齊桉君顫了顫。
皇後喉頭溢出半聲冷笑:“這莫不又是你藏着的相好?”
這話,莫說齊桉君,懷廷韫已然聽不下去,他不再理會皇後是否允準起身,在滿廳驚愕地注視中霍然立起,徑直走到齊桉君身側,看着謝衍徊。
“不知太子殿下何時與我帳中軍師成了故人?”
謝衍徊的目光在懷廷韫與齊桉君之間轉了一圈:“竟是侯爺的軍師?”他故作驚訝地挑眉:“我還以為是侯府裡灑掃的小厮呢,我本來還想向你讨這個人呢。”
懷廷韫仿若沒聽懂,回了一個假笑:“殿下既已至此,何不先入席就坐?站在此處做甚?”
“我已用過了,你這宴席看着排場不小,滋味卻差了些,實在勾不起胃口。”
對于他話中諷刺懷廷韫置若罔聞,隻淡淡反問:“是嗎?既然殿下無意久留,我這便派人送你回宮。”
謝衍徊紋絲不動:“翎雲侯是在趕我走嗎?”
懷廷韫不懼地與之對視:“是請,不是趕。”
二人之間劍拔弩張,齊桉君見情況不對,忙開口道:“臣不知您便是太子殿下,先前多有冒犯,還望殿下恕罪,臣是您未來的太傅,本應上月到任,卻因受傷耽擱至今,不想竟在這般情境下與殿下相見。”
謝衍徊聞言睜大了眼,語氣帶喜:“原來你就是父皇說的那位太傅?”
齊桉君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