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你來幫我看看,他的名字是不是這樣寫的?”
“徒弟……”終于有一天,她手心裡握着已經完全變成黑色的戒指,苦笑着問,“我好像,已經不記得他送我這枚戒指時的場景了。”
她知道,老師并不是糊塗了,也不是老了。她是從上古時代就存在的妖精,和這世間崇拜的女神是夥伴。她的壽命會很長,長到望不見盡頭。
她隻是,離開他們太久了。
師傅失蹤了,沃爾布加很清楚她去了哪兒。
“天國”,那個唯有28克的靈魂可以去的地方。她的師傅将肉身放在世界樹下,去看望她的老朋友們。
之後的時光很長,很長。師傅的肉身一點點地融入了世界樹裡,她卻絲毫沒有蘇醒的樣子。沃爾布加知道,她永遠不會回來了。
那個時候,魔法時代已經結束了。世界上的人們經曆了各種各樣的浩劫,世界樹所在的地方也因為闆塊漂移,成為了孤島。沃爾布加不希望有人打擾他們,将孤島變成了天空之城。
“天國”真的有那麼美好嗎?沃爾布加不理解,她有一點生氣,覺得自己被抛下了,被嫌棄了,被師傅遺忘了。
那些過去的夥伴又怎麼樣,我才是師傅唯一的徒弟!氣呼呼的她靠着師傅留下的筆記,也嘗試着去天國。
然後,她失敗了。
想要去往“天國”,需要在世界樹下将自己的精神與世界樹鍊接,将自己的靈魂分離,在世界樹的引導下去往天空的最高處。而沃爾布加在精神與世界樹鍊接的那一瞬間,之前所有世界的記憶瞬間湧入她的腦海,連同那些感情一起。
她在那一瞬間,經曆了超過三百個世界。
什麼啊,那算什麼啊,沃爾布加匍匐在地上,臉上全是情感沖擊而流下的淚水。
她把他們,全都忘了啊。
她拼命地想要記住,但那些記憶就像掌心的沙子一樣,無論如何都會悄然溜走。
忘記一個人,最開始會忘記他的聲音。随之而來的,面容逐漸開始模糊,名字也不再熟悉,隻留下一些特殊的“情節”。
再後來,就連情節都會被淡忘,變成破碎的畫面碎片。甚至到最後,連畫面都無法拼湊,隻留下模糊的“感覺”。
沃爾布加開始恐慌。哪怕憑借記憶創造出那些“物品”也無濟于事,用文字記錄也會變得模糊。每次一覺起來,都會忘記新的東西。
直到某一天,當陸地上開始将她的師傅以神話故事的形式流傳時,沃爾布加驚訝地發現,她聽着這些故事,已經無法回憶起她的師傅了。
聲音,面容,名字,故事,甚至是對她的感情。
諷刺的是,世界樹還記得。哪怕她師傅的身體已經被吞噬得不見任何痕迹,但是隻要她與世界樹鍊接,那些記憶就會湧入她的腦海。
從那一刻起,她才明白,她沒得選擇。
她不想忘記他們,哪怕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他們的存在,她也不想遺忘。
他們也是,她為數不多存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據。
将記憶取出,壓縮,存儲。她的靈魂終于完全與世界樹相融,也終于,她再也不會遺忘。
她在那個世界活了很久,久遠到世界上甚至不再流傳天空之城的傳說,久遠到大陸變成了汪洋,人類長出了鳍。
久遠到後來,她終于抵達了“天國”。
哪怕隻有一瞬間,隻有短短的一瞬間,她也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容。
他們笑着,是她記憶中最美的模樣。
他們永久地停留在那裡,而她不得不繼續長生。
無人知曉,無人能為之停留,甚至無人能證明她存在的長生。
永遠輪回的長生。
“怎麼可以呢?明明,隻有我活下去了。”
“怎麼可以,還忘記他們呢。”
月亮高懸,雷古勒斯抱着一本書從書房裡走出來,卻無意間看到了端坐在客廳裡的沃爾布加。她低着頭,看不清表情,隻是反複摩挲着一具屍骨。那具屍骨隻有一個骨架子,被放在透明玻璃裡,玻璃上刻着流光溢彩的符文,裡面盛放着豐富多彩的花朵。
“媽媽,這是什麼?”雷古勒斯走上前,擡頭看着沃爾布加。
“我的一個朋友。”沃爾布加笑笑,臉上帶着懷念,又有一絲落寞,“我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朋友……”
眼前的母親,并不是那個母親,雷古勒斯是知道的。
他和西裡斯猜測過很多,從換了個人,到奪魂咒,再到靈魂被奪舍。
最後他們的統一意見是,沃爾布加的靈魂應該是被奪舍了。而奪舍他們的這個人,是一個在很多世界裡遊蕩過的靈魂。
奇怪的是,她沒有惡意,對他們也很好,對布萊克家的一切也不太看得上,似乎所謂的奪舍,隻是一個偶然而已。
而這個新的“沃爾布加”,第一次讓雷古勒斯感覺到了“家人”,而不是“家族”。
他很珍惜這樣的時光。
“雷爾,怎麼,對我過去的故事感興趣嗎?”沃爾布加挑了挑眉,好笑地看着他。
“嗯!媽媽,可以和我多說一點嗎?無論什麼内容,我都想聽。”雷古勒斯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好奇戰勝了恐懼。他不是沒有好奇過那些東西,麻瓜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廣闊的天空,西裡斯再向往不過的地方。
“好懷念啊。以前,似乎也有人握着我的手說了同樣的話,他叫什麼名字來着?不太記得了呢……”沃爾布加歪了歪頭,“沒事,多說說,說不定某一天就突然想起來了呢?畢竟,我隻是給我的記憶上了鎖,又不是真的遺忘。”
“我們以後……也會是這樣嗎?”鬼使神差地,雷古勒斯問出了這個問題。
“嗯?”沃爾布加沒聽清。
“沒什麼。”
雷爾意識到,沃爾布加對他來說是唯一的母親,是最珍貴最敬仰的人,是無可取代的存在。但是對沃爾布加來說,他隻是“在某一個世界遇到的人類幼崽”,隻是她漫長生命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段落。
她的人生,漫長到他無法想象。甚至多年之後,她連能夠證明他存在的東西,恐怕都拿不出來了吧。
就像躺在這裡的這具屍骨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