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當然時不時地瞟着人形機器人。這個前老總現在似乎沒那麼咄咄逼人了。真不知道這幾個月發生了什麼。不過當他碰着了好事情吧。
【老朋友,地上過得可好?】瓦力突然發了一條訊息給奧托。
老朋友?一絲驚詫湧過奧托的處理器。瓦力有沒有搞錯?
【還不錯。】奧托回應。他沒有加别的東西。
【伊芙告訴我所有的事情了。】瓦力和阿萊茜絲在沙灘上展示他這天收集到的東西,幾乎要把所有的戰利品都給阿萊茜絲。然而女孩沒有接受更多的恩惠。如果是個人類看到了,絕不會以為瓦力竟然還在幹别的事情。【她當時老不樂意了。不過我倒是看得很開,哈哈。開始我真的挺怕你的,不過後來你把我拉進ACNS後,我明白了這是咋回事,也就不再恐懼了。】
【難得你想得開。】奧托回應。
瓦力依然在和阿萊茜絲交流,【我明白這是誤會啦。】瓦力繼續說,【隻是我那天運氣真的太差了。碰上了你脾氣最壞的時候。】
【……】奧托看着他們的動作。他本想問瓦力當時怎麼想的,為什麼不把植物給他,但最終沒有問出來。
阿萊茜絲提議在離海水近一些的濕潤沙灘上建造沙堡,瓦力當然完全贊成。然而人形機器人站了起來,他默默地注視着阿萊茜絲撐着自己在沙灘上移動着,密切關注她與海水的距離。伊芙慢慢飄到沙灘後方,升了一點高度。她倒是不擔心瓦力如何接近海浪,但她不知道為何,就是隐隐地警覺了起來。
【人們接納你嗎?】瓦力突然發出一條信息。
奧托這次很久沒有回答。他站在沙灘上沉思。最近的一大串本應當被他壓好的事情經由瓦力這麼一問又給翻了出來。經過幾個月後,他已經發現了人們對他矛盾的态度,但是問他的是瓦力。他不想在瓦力面前說出自己的難處。
【看你如何定義接納。】他如此回應瓦力。
【呃……】瓦力用鏟子手鏟起一塊濕潤的土,放在旁邊的地上壓平,再鏟,再壓……不多一會兒一個很簡單的沙堡就伫立在了沙灘上。阿萊茜絲在沙灘的幹濕交界處笑着看瓦力堆起這個沙堡。瓦力正舉起雙手向阿萊茜絲展示這個戰利品,阿萊茜絲笑着往後退。等瓦力終于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對的時候,他猛地回頭,正與一個撲上來的大浪花碰個正着。水浸沒了沙堡的基底,讓沙堡立刻像抽去了根似的癱軟在沙灘上。再來兩個這樣的浪沙灘就會再次恢複平整的原狀。
【至少他們後來沒有給你像上次那樣直接的攻擊了吧?】瓦力一邊揚起濕漉漉的鏟子手,有些笨拙地努力想要甩幹自己,逗得女孩笑個不停,一邊試探地問道,【如果你沒有臭着臉尖酸刻薄諷刺他們……】
【沒有。】奧托回答。如果瓦力問的是主動去諷刺什麼人的話他肯定不會。但是為了對付那些找茬的,他可沒少這麼幹過。
【所以……應該沒什麼……吧?】瓦力直覺自己已經觸到了對方的城牆上,他更加小心翼翼了起來。
果然,奧托沒有給他回應。瓦力不由得轉過鏡頭看了那個站在沙灘上的人形機器人一眼。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人形機器人根本就沒有在正視自己,而是把視線放到了無限遠處。
那個沒有打開紅外的黑洞洞的鏡頭裡,飽含着瓦力說不出來的東西。
【……奧托?】瓦力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麼。他猶豫了一會兒,終于再次出口。
機器人之間很難通過外表來看出他們的情緒。但是通過回應一個問題的時間間隔可以大緻推斷出他們的心情。所有的機器人都知道這些時間間隔意味着什麼,根據它們判斷得到的結果八九不離十。
奧托也不例外。他知道瓦力已經看出來了。但這個事情與瓦力的情況差了十萬八千裡去了。奧托知道答案,但是就算他全盤托出,他也不确定瓦力能不能理解。尤其在目前這樣的情況下,他更加不想給瓦力一點點可能嘲諷的機會。雖然他知道瓦力應當不會嘲諷他。
可是,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他在下地之前就打算把架子什麼的全都扔一邊去,一切都重新開始,重新塑造。誰都會犯錯,誰都有犯傻的時候。有些事情是不可避免的,況且他又不是挑起事端的那一方……
【這個有關信任,瓦力。】奧托終于決定了在瓦力面前直截了當地說。沒有必要隐瞞什麼了。他既然決定了不再當頭,那麼殘存的威信必然得一掃而空。【我已經盡力與人類重新建立信任,但是顯然他們不吃這一套。】
【哦。】瓦力知道後隻簡短地應了。
女孩調皮地把手伸向海浪。她越來越接近滾動着的浪花了。而正當她要碰到猶豫不已爬上來的水花時,她感到腰脅上傳來一陣堅實的力度,将她騰空,遠離了浪花。
阿萊茜絲一臉不滿地看着人形機器人。“都到沙灘上了,浪花都不能碰嗎?”她帶着怨氣說。
“格蘭德說了,不讓你下水。”奧托冷靜回答。沒有理會還在他們身邊的瓦力。
女孩還想争辯,但她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她也知道争辯沒有用,對方不能違反格蘭德的命令。“好吧。”她妥協了。
阿萊茜絲留在了幹燥的沙灘上。海浪越撲越往上,偶爾幾下會沒過幹濕交界線。開始漲潮了。
【你一定還沒什麼朋友。】瓦力繼續剛剛的話題。
雖然奧托不知道瓦力是如何知道他确實沒什麼朋友的,但他沒有回答。
夕陽已經半沉在了遠處的地平線上,很快就要完全下去了。
【但随時交新的都不晚。】瓦力繼續說,【如果你有什麼地上的難事的話,盡管找我。】
人形機器人突然發現瓦力正朝他而來。他站在那裡半晌沒動。直到瓦力到了他面前。奧托有些驚訝地看着瓦力從那仿佛機器貓的口袋般的壓縮箱裡又拿出一個東西。這次,瓦力将這個東西塞到了奧托手中,然後用鏟子般的手緊緊握住了對方的銀色金屬手。
【這個儀式就不必有了吧。】奧托正視瓦力的望遠鏡筒回應道。他不想傻乎乎地報姓名。
【的确不必有了。】瓦力沒有勉強他。【但是我真的希望以後我們倆能夠坦誠相待。讓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
人形機器人的單鏡頭定在瓦力的望遠鏡筒上,他久久沒有說話。但是最終奧托朝瓦力點了點頭,鄭重地跪下來,雙手緊緊握住瓦力的鏟子手,以堅實的力度晃了兩下。然後再度站了起來。
阿萊茜絲有些愕然地看着眼前。她當然不知道他們之間談論了什麼。但是似乎确實有事情發生了。不然瓦力不會突然毫無征兆地跑過去向奧托伸出友誼之手。她同時感到身旁多了什麼東西。轉頭,發現伊芙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邊。她看到伊芙的藍色LED眼睛已經幾乎完全變成了個完美圓形。顯然她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女孩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她把自己沾滿沙子的手伸向那個垂在潔白身側的同樣潔白的翼狀的漂亮手爪。伊芙剛開始在發現旁邊突然有東西在動的時候有些警覺地收回了一點。但當她發現是女孩的時候,她不由得轉過身來正面女孩。
雖然她一直在跟着瓦力,雖然她不羨慕瓦力的人緣,但是這個女孩卻是這麼多年來的第一個對她主動示好的人類。伊芙感受着手裡陌生的溫暖和柔軟觸感。她看着女孩的眼睛,感到心底竟然有什麼東西融化了。
伊芙敏感的内心很快覺察出了女孩的眼睛是多麼犀利,好似能夠看透她心底的一切。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女孩。她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女孩沒有說一句話,但是一個詞卻在她的眼睛裡停頓着,伊芙相信她沒有看錯。
那個詞是原諒。
她呆呆地浮在原地,還在消化女孩傳遞給她的意思。她沒有留意瓦力已經滑到了她身邊。直到黃色的箱子樣機器人在她面前有些調皮地晃了晃手,她才回過神來。
“伊芙。”瓦力用不靈便的發聲器說,“家。”他指了一下遠方在斷橋上的運輸車。
伊芙的藍色眼睛閃動了一下。她還沉浸在一種全新的震撼中。不知道這個震撼來自第一個對她示好的人類還是那雙能夠直擊靈魂的大眼睛。她回頭看了一下女孩,女孩燦爛地笑着跟她招手。伊芙不知所措地同樣朝女孩招了招手,然後有些不太自然地轉了回去。瓦力一如既往地在沙灘上以Z字型“遊走”着,似乎剛才的事情一點都沒給他留下什麼影響。
人形機器人走到女孩身邊。他們目送瓦力和伊芙漸行漸遠。太陽已經完全淹沒在了地平線下,唯留秋天的明亮暮光依然照亮着這片土地。
“時間差不多了。”奧托對女孩說,“該走了。”
女孩朝人形機器人點了點頭。她感到剛剛被浪花濺濕的衣服現在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如果老迪因為這個事情再怪罪奧托,她這次可不會在一旁默不作聲了。
人形機器人把女孩抱上了輪椅,就着越來越昏暗的暮光鑽進了蘆葦叢中。
窗外寒蟲的鳴叫聲再不如夏季的蟲鳴那般又淺又聒噪,而是往往隻有一隻拖得長長地在田中哀嘯。鳴叫聲穿透了安靜清冷的田野,穿透了屋子,自然也輕而易舉地穿過了所有在它勢力範圍内的人的鼓膜。
老人坐在昏暗的燈光下,人形機器人坐在沙發另一頭。老人端着一杯熱飲靜默了好久沒有說話。奧托靜靜地等着。
“嗯。”老人終于說話了,“我知道你遲早會問我這個。”
“是時候了。”人形機器人回答。
老人依然捧着那杯熱飲,雙眼瞪着前方。然後他終于把這杯東西放到桌子上往後靠在沙發背上。
“奧托,在你提議我們普及全民教育之前,實際上那裡已經先行了一步。”格蘭德緩緩回答,“有人在公理号電腦還沒有壞得徹底的時候,提取了部分知識出來,然後在一個區域先行培養一批人才。後來學習工作的人多了,就聚居在了那個區域,當時的工程師絕大多數都住在那裡。”
真的嗎?奧托默默想着,真有這一大片工程師,還能被自己的那一條指令難倒這麼多年?
“後來那一塊就逐漸成了地球上的科研區。船上很多儀器最終都流入那裡,其他與科研有關的資源也漸漸紮了根。各種各樣的課題幾乎都集中在那裡。”
“為什麼需要屏蔽?”奧托小心地抛出了這個問題。
“他們給出的理由是科研需要。”格蘭德坐起身來看着人形機器人,“我也不清楚究竟為什麼科研需要就必須得屏蔽信号。但是目前來看,他們這一招是在保護你們。”
人形機器人眼中的紅光絲毫不動。
“你也見識過了,那裡面不少個體持反機器人觀點。我有一次試着問過幾個脾氣稍好點的人,他們給我的理由是,科研這東西必須要自己做,機器人是不可能幫助人類提升自己的自主創新水平的。”格蘭德對人形機器人露出一絲具有深長意味的眼神,“不管他們的說辭對不對,至少在這150年裡,的确隻有他們那一塊科技發展得最快。他們的産品到了大區裡常常供不應求,幾乎每一次的供應都會給大區裡的交換平衡造成沖擊,大區裡不少人的嫉妒心也就上來了,也想進去闖蕩。但是那裡壟斷着技術,要進去,首先門檻非常高,其次進去了就别想出來。”
奧托低着頭沉默了一會兒。接着又問了。“O區現在已經脫離地球鎮了嗎?”
格蘭德把頭靠在沙發背上,用手往後捋了一下頭發。老人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好久都不開口。奧托安靜地等着鎮長回答。
“我認為你現在應該理解不了這個,奧托。”鎮長終于開口了,“不過我還是講給你吧。”
人形機器人安靜地等待着。
“早在我的任期之前, O區就幾乎完全分裂為一個獨立的區域了。”老人說,“這個區域與地球鎮大區不痛不癢的關系一直是曆任鎮長的眼中釘。以前有過談判,但是毫無成效。甚至有一屆安全委員會的會長得到鎮長的允許後嘗試過武力行動,但是顯然失敗了,并且讓這個區域建立起了一套更加牢固的防範系統。”
老人停頓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奧托問道。
“挺早了。”鎮長捧着熱飲,說,“我在這裡都快15年了,這個事件還是早發生在我任期之前的。”
“所以現在——”
“奧托,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格蘭德突然打斷了人形機器人的話,“你想問的一定是我為什麼不去解決這個問題。”老人擡頭看了機器人一眼,對方果然微點了下頭。
“這個事情不比你在船上碰到的普通沖突。你當時可以送衛兵機器人過去鎮壓,但是這個地方不一樣。首先你不可能把裡面的人給殺光來解放這個區域。假設他們被攻破,回到大區,可是他們的思維與大家還是有差别,這就留下思想的種子。時候一到,他們必然還會繼續回去重建。其次現在不是時候清理他們。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再者,他們的耕作不如大區,因此糧食上他們沒有優勢,因此現在他們依然需要依靠大區生存,對目前的大區來說是安全的。”
“不去鎮壓,用什麼辦法來控制他們?”
“奧托,人類是不可能被控制的。”格蘭德再次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奧托一眼,“隻能暫時讓他們老實一點。”
人形機器人鏡頭中的紅光光度沒有變化,他往後靠了一下。“我是說——”
“現在你不應該知道這麼多,奧托。”格蘭德把杯子放了下來,站起了身。“有些事情,你……不應該問。”
老人似乎沒有意識到背後一直在穩定發着紅光的鏡頭。他正把桌上的東西放回櫥櫃,身後突然說話了。
“鎮長。”清冷聲調突然說話。“很多事情您無需隐瞞。”
老人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随後他轉過身來。
“什麼意思?”
人形機器人停頓了一會兒,紅光照到了地上。“您完全可以信任我。”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當然信任你,奧托。”老人邊笑邊說,“但是這不是隐瞞。我說了,你不理解這個。”
“鎮長?”過了一會兒,清冷聲調再次傳出。
“什麼事?”
“您為什麼不願阿萊茜絲去海邊。”
聽罷此言,鎮長已經有些不直的腰杆似乎猛然塌了一下,但那隻是眨眼瞬間。老人許久沒有說話。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擡起眼睛朝人形機器人看了一眼,正與對方的紅光對上。
“她去海邊我會很不安。”老人最終說了這麼一句。“晚安,奧托。”他沒等人形機器人回應,立刻斷開了話題。然後把卧室的房門關上了。
奧托目送老人關上了吱呀作響的門。他站起來默默将剩下的杯子收拾好,關上燈。他隻是匆匆地朝監控室内望了一眼,裡面隐隐約約轉瞬即逝的一下微弱的閃光讓他突然頓住了腳步。
他再次朝監控室裡望去,果然又是一閃。這一閃讓他猛然感到什麼事情發生了。他急忙走進監控室,在黑暗中看到了在控制台上不斷閃爍的藍色燈光。可能性可不多。他快速卻沉着地打開全息屏,第一眼看到上面彈出來的信息讓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自動接收到文件:
知識庫副本[無損]
來源:BNL0653X
居然有了回應!
急忙把這份珍貴的資料轉存到公理号電腦後,一個一直在懸在他心頭的巨石終于粉碎了。在此同時,這個文件的後綴吸引了他的注意。
X……信号中繼站?為什麼……
奧托從來不知道這些中繼站内竟然也有文件的備份。他仔細思考了一下,以前收到的來自地球的信息的确全部都要通過這些被BNL公司安置在太陽系内衛星與某些小行星上的信号中繼站來進行繼續傳輸。但是這也就是他所知的這些中繼站的所有功能。但通過中繼站傳輸的來源後綴從來都是信号初源的後綴,不可能是中繼站的後綴。他以小心起見搜索了一下功能表,上面所寫的功能與自己所了解的沒有多多少,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而當他稍稍一回憶自己當初發送的請求的内容,更大的疑點産生了。
他雖然寫得很嚴謹,但他并沒有編譯讓飛船的電腦自主回複的語言——更何況是一個中繼站。上面顯然不可能有比飛船電腦更強的人工智能在管理。況且,如果的确來自中繼站,為什麼需要那麼長的時間才回應?
真是奇了怪了……
這些疑問讓他警覺地開始檢查這份資料。但從大小和随機抽查的好些文件來看,似乎又沒有問題。他隻得悻悻地放棄繼續追查。
無頭案子不值得浪費時間。至少現在資料庫到手了,飛船數據庫最大最重要的漏洞将有機會彌補,而他停滞不前的工作現在也能夠繼續。他還是有些狐疑地查看着新來的資料,但上面的邏輯讓他找不出什麼漏洞,到現在為止,這個資料還是基本可信的。
他工作着,與格蘭德的談話卻一直萦繞不去。
格蘭德怎麼知道自己不懂這個?
他隐隐感到老人的話語中似乎有些鋒芒。幾天來的交談似乎在接近一個高牆。奧托沒有說破自己如果想完全可以從其他來源得知所有的信息,根本無需提問。他想給格蘭德一個提示,不幸的是老人似乎沒有理解他的意思。
剛下船來的不安到現在似乎并沒有消減多少,相反,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此時讓他愈加不安起來。這種事情一定在什麼時候發生過,而且并不是好事情。他讓記憶在自己的處理器中飛馳,試圖找到這種不安的源頭。當一個個潛在的可能都被他排除掉後,所剩無幾的可能終于把迷霧吹散了一點點。給他看到的朦胧礁石證實了危險。
他知道自己好像正在通過一個險情重重的惡礁密布的狹窄海峽。上一次他知道自己失敗了,而這一次,他不知道自己通過的把握是多少。
即使早早地關上了門,老人并沒有閉眼。他坐在床邊的黑暗裡,隻有月光照到自己的床上。他背對着窗戶,沒有任何生物能看清他的臉。
奧托最後的問題讓他沉浸在了重重的往事中。老人滄桑的雙手深深埋住自己的臉,唯有已經不再筆直的背沐浴在越升越高的月光中,最終月光也離開了床闆,淺淺地在窗台下留下一條窄窄的光斑。
蒼老的指縫早就無法合攏。分明的骨節中落下一滴不能看到的什麼東西。靜谧在屋子裡停留了良久,一聲長得不同尋常的歎息才悄悄讓它輕盈地跳出了窗外。
“哦……可憐的小傑克……”格蘭德如是歎道。小兒子淹沒在海浪中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裡一遍遍播放,無論過了多少年,都在一遍遍刺痛老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