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冷鋒後,地球鎮北面山脈上的雪線顯而易見降低了不少。幾天以來陰沉慘淡的厚雲都壓在地球鎮上空,底下的空氣也寒冷如冰。冬季到了。今年的冬季來得早了一些。
原先是玉米田的大片作物地都被挖得坑坑窪窪,第一期生物治理正在進行中。在冬天的寒風裡,那些處于土丘頂端的泥土全都幹透了,松松地附在上面,風一吹就都揚了起來。靠近田地的地方沙塵都比較重。還好在防護林的作用下沙塵沒有越出自己的領地太多。在小河邊喜歡陰冷的球莖植物慢慢抽出了自己的綠色枝條,淡黃色蠟質的花苞隐約埋藏在枝條裡。河水水量減小了不少,也變得格外之清,水淺的地方砂石半露在外。河流不再如同夏季一般發出轟然喧嚣,而是冷冷清清流着,絲毫不願給這片大地帶來更多生機。
在公理号艦橋裡正繞着住宿層一圈一圈跑的少年不會理會外面的冬季環境。相反,冬季對他現在的跑動還相當有利。寒冷的空氣很快帶走了他的熱量,不至于讓他喘不過氣來。腳步踩在磁敏地闆上的聲音回蕩在巨大船艙中。
奧托讓他上了船之後開始讓他在學習同時增強體育鍛煉。其中就包括了耐力長跑。雖然在主電腦終端查到過船内跑道的信息,當他們過去一看,僅僅200米的圈讓一人一機都認為不可行。就算知道數據,看到場地空間的奧托也拒絕讓漢在這個跑道上鍛煉。
“我還以為是船内綠道。”離開場地時漢說道,“跑步機都合理,結果在這樣的船内居然還有空間開出一段跑道。”
奧托沒有作聲。飛船設計的初衷隻有當年的設計者才知道。這個跑道是兩層的,中央是小型足球場。被破壞掉虛拟視野的球場也慘不忍睹。他不由得想到,如果全船人都在這樣的跑道上鍛煉,跑道載員符合肯定吃不下所有的人。
跑道旁邊也有健身房,裡面顯而易見曾經擺放了數十台跑步機。這樣的健身房在飛船其他區域也零散分布着,滿足當時各個區域乘客的需求。
當他們走向艦橋時奧托突然留意到了碩大的住宿區。每一層都有交通,而且各種地形都有。讓這孩子在這裡鍛煉說不定是一個合适的選擇。
“為什麼不把跑步機弄回艦橋?”男孩得知奧托的決定後問。“反正我都要在上面學習。”
“借東西不容易。”奧托回答。
“那麼幹脆在地面跑完再上來也行吧?”漢再度問。
“不好。”奧托隻簡短回答這一句。
“為什麼?”
“現在不好告訴你。”奧托說,“我這裡有限制。”他撒謊了。
所以漢現在天天都得完成奧托的鍛煉目标。一開始确實非常累,這個機器人還會計時,讓他不敢中途停下歇口氣。那一段時間非常難熬。不過機器人也不會一開始就設定特别變态的目标,讓漢适應了速度後再慢慢提速。奧托開始的時候還會監督,後來直接讓漢帶上小型的監測裝置,等到計時完成後自動上傳給公理号電腦。
漢選擇鍛煉完了再進到艦橋裡學習。他打開界面,與機器人連上線。他發現到了船上之後,學習的内容似乎不再那麼晦澀難懂。多數是按照步驟操作。就算有不明白的,很容易通過連線直接詢問。此時他才終于有種回歸到軌道上的感覺。但不比一年前的瞎搞鼓,此時目的性強了很多。
他慢慢意識到機器人确實不像他這樣自由。奧托上船的次數很少。顯然他在回避什麼東西。為什麼我沒有被限制?男孩偶爾在空閑時會問自己。他想問奧托,但想想機器人可能也不知道答案,就沒開口。
這天課程介紹到公理号信息發送系統。播放完原理、功率、時間等一大串枯燥無味的知識講解,漢知道該自己上手了。
全息屏已經關閉了,艦橋内恢複靜谧。漢到底對這些東西上手很快,仿佛本能般打開控制台上的信息發送系統。他仿佛中了魔般在控制台上輸入剛剛信息演示的東西,正要按下發送鍵時,有什麼東西突然擊破了腦子裡把他當提線木偶的那個魔冰,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這裡是公理号,我們很期待您的回音。】
不。他看着自己剛剛輸入的話。這太傻了。
惡作劇小鬼又開始在顱腔中蠢蠢欲動。哪怕知道這隻是一次練習,不是真實發送,也不應當以這種方式收尾。恰恰相反,正是一次練習,才有機會惡作劇一番。
他使勁把幾個遊标拉到極限,把這段話删掉,把腳搭到控制台上輕踢一下,懸浮椅帶着人就悠悠飄蕩到艦橋中央。在黑暗中思索一會兒後,他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來到泛着藍光的全息屏前,敲了一段話,以為簡直妙極。随後毫不猶豫地點下了發送鍵。
一兩秒後他知道不對勁了。
一開始他還沒意識到哪兒開始傳出聞所未聞的奇怪聲響。他以為隻是突然的雨滴敲打在船殼上的聲音。但愈來愈大的奇特轟鳴聲立刻讓他意識到了不對。令人眩暈的聲音在艦橋内相互撞擊,不成規律灌進人耳,恍惚間以為自己在一條随着風暴竄上竄下的小船上。漢捂着耳朵朝全息屏看了一眼,一個綠色的進度條赫然緩慢而堅定地推進着。這是練習的一部分嗎?他使勁回憶自己看過的東西,似乎沒有提到會有這樣的效果。是因為飛船電腦出問題了嗎?在暴風般的聲響中,他的意識牢牢抓住這一條答案不放。仿佛這是能從這場意外洪水中解救他的唯一一根稻草。
等到這股聲響終于減輕了,他滿手冰涼,癱在椅子裡,眼睛卻不忘盯着那個全息屏上的信息。不久,一排字符串顯示在下面。有之前的積累,他認得那串坐标。但他此時強烈地希望自己其實不認得。
那是一份電子回執,從月球上的中繼站發回來的。爾後會慢慢地越來越多。它們興高采烈地告知發送者,剛剛從公理号發送的信息正被它們這些上百年(實在要準确地說,是一年)沒見過活的地球信息的中繼站們兢兢業業地對宇宙各個方向廣而告之公理号的存在。
這原來不是演習。闖禍的恐懼并沒紮牢根,相反,怒火一點一點地從男孩心中竄起。這特麼也沒告訴過我啊。
他本能地想到後續可能出現的麻煩。很好。他想。這事情真賴不得我。我怎麼知道——
他猛然想起了什麼。重新打開信息發送界面,這次,他把之前那句話一字不差地打了出來,然後回去看了一眼參數,仔細修改過後,點下了發送鍵。
什麼都沒發生。
——我怎麼知道隻有這個才是測試?!火苗從胸腔竄出了頭頂。
他近乎報複般地翻過全息教程,直到最後一頁,一行加紅的字映入眼簾。
【請嚴格按照教程所給參數測試。】
他對這行字沒有印象。他懷疑地重新看了看這串參數,發現是互相矛盾的,系統會自動判定數值無效而取消發送,因此才能用來作為練習。是真的闖禍了。怒火被澆滅了。但他索性橫下一條心來,如果有人非得找他茬,那就死不認賬。
他搓搓手,打開下一份全息教程開始學習。但他知道以後自己對待練習的心态肯定已經變了。
不管男孩知不知道地球鎮也聽到了剛剛的動靜,反正不少人留意到身邊的機器人都似乎有點變化,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麼變化。他們自己也聽到了奇怪的聲響。但很多人都當其是陰天裡的悶雷,沒有當回事。
阿萊茜絲正往灰堆裡埋玉米,突然聽到屋子裡某處“砰”地一聲響。她顧不得把自己擡回輪椅,兩手交替支撐着“奔”到屋内,大驚失色地看到銀色身影貼到角落裡,似乎有什麼見不到的力把他死死壓在牆角,令他動彈不得。
“奧托,你怎麼了?”女孩上氣不接下氣地橫穿整個屋子,她的身高還不及機器人的一半。“發生什麼了?你被攻擊了嗎?”她使勁支撐自己,要觸碰機器人。但她還沒伸手碰到金屬軀殼,她就仿佛觸電一般收回了手。
機器人依然一動不動,但是女孩滿臉恐懼地往後退。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前所未有的疼痛突然灌進她的頭顱。尖銳、眩暈。她簡直要一頭栽倒到地上。疼痛逼得她迸出淚花,透過朦胧扭曲的淚水,她看到機器人也像她一樣緩緩擡起自己的手,捂到了頭上。她忘了自己有沒有尖叫。風暴般的疼痛塞滿了她的大腦,自我被四周而來的疼痛擠成一根蒼白的細絲,逃脫在現實上方,超脫疼痛默默注視這個軀殼。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終于能忍受這種疼痛,細絲緩緩回到了這具軀殼。她注意到機器人深不見底的單鏡頭正在注視她。“頭……痛……”她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她敏銳地感覺到奧托的單鏡頭裡驚詫地閃過一絲調焦動作。但機器人什麼都沒說,幹淨利落地把她抱了起來,走向廚房,放進輪椅中。
“奧托,你也——”阿萊茜絲正要問,機器人打斷了她的話。
“我得去艦橋。”一貫的冷靜聲調說道,“已經給格蘭德先生留言。如果他問起,轉告他。電腦故障處理。”
“嘿,你等會!”阿萊茜絲先是一愣,然後對已經走出門口的機器人喊了一句。但奧托沒有理會。
早已從闖禍中走出來,正在琢磨下一個練習的漢絲毫沒有注意到身後傳來的聲音。他很早發現每天的任務由普通的程序語言學習與艦橋功能使用穿插進行。就在他寫新一段代碼時,清冷聲音如同驚雷般在他身後不遠炸響。
“怎麼回事?”他驚覺回頭,機器人叉着手站在他身後,遠處的全息屏不知什麼時候被調了出來,剛剛發生的一切一覽無餘。
漢早料到這一幕,說:“調錯了。”
“不是寫着‘請嚴格按照教程所給參數測試。’?”
“我沒看到這句。”男孩說。
奧托沒有回話。男孩看到銀色機器人隻是轉身,在控制台上手指翻飛,剛剛的全息屏全跳滅了,緊接着跳出另一個界面,一大串信息滾過,速度之快不是人眼能夠駕馭。但顯然機器人選中了某條,漢看到一個特征性的警告框,連續彈出3次,奧托看似不加思索地敷衍在同一選項上。漢在後一瞬間看清了“停用星際通訊成功”字樣。
“發送信息到星際有問題嗎?”漢的聲音從機器人背後傳來,“你不一開始也發送過?”
“你們發的會誤導人。”奧托隻回應這句。
“诶,我就是寫句咱們在地球上,這有什麼,他們不都知道了嗎?”
“他們不知道。”奧托轉回來,正視男孩說。
漢懷疑地看着機器人,好一會兒才問:“誤導人是什麼意思?”
奧托思考了好一陣,随後才說。
“地球尚不宜居。”
漢驚訝于奧托剛說的。“你這就不對了。”漢說,“我們确實活得好好的啊。”
“再加一條船不行。”奧托說。“生态還是太脆弱了。”
“可是按照150年前那一套再整不行嗎?”
“不行。”奧托簡短回應。
男孩半張着嘴,半天沒蹦出新的字來。
“那……萬一有回信怎麼辦?”
“忽視,不回複。”奧托回答。
“……”漢被噎住了。
“我……不碰不就行了……”漢過了一會兒才說,“為什麼這麼緊張。”
“不能保證有别人上來。”奧托說,“你繼續學習。”
有什麼不對。漢轉回自己寫了一半的語句,雖然聽到後方似乎又開始了敲擊聲,但他控制住自己沒回頭。等到他把剩下的都接上,跑了診斷發現無誤後,再一扭頭,銀色身影已無蹤迹。
漢禁不住想驗證的心理,重新溜回發送信息的控制台前,調出那個星際信息發送界面。毫不意外顯示停用。他正打算取消停用,看過裡面情況之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恢複。結果他剛點下取消,彈出一個新的警告彈窗。
【錯誤:無權限取消。請輸入密鑰:________】
不至于吧。
憤怒再度從男孩心中升起。頭一次他感到自己的信用被質疑。當這份質疑來自曾經信任他的機器人時,還摻雜了背叛。
你會設密碼是吧。漢不由得回想自己将奧托重啟前的那好長一段時光,當時的挫敗感重新湧了上來。好。他想。等我學出師,分分鐘破解掉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
他感到口袋振動一下。拿出通訊器,一個他沒有什麼印象的人給他發了個問題。
【你在艦橋上嗎?】
漢思索了好一會兒。拿不準主意應該怎麼回應。
【如實回答。】在他猶豫的時候新的消息發了出來,【我們監控到了信息發送。】
漢正在氣頭上,遂沒好氣地回了一句。【既然你們知道怎麼還問我?】
【回答是否在艦橋上,是/否。限一分鐘内回答。】
這是機器人發的嗎?漢沒見過任何人說這樣的話。但肯定不是機器人發的。因為奧托知道他在上面,沒有必要專門再找任何機器人問他一次。
這是誰?
時間一秒一秒逝去。漢在腦海裡迅速過了一遍,篩選出如此在意他上艦橋的名單,然後再一個一個排除。另一個他強烈地想糊弄這個發送信息的人。但謹慎讓他止住了敲下否再發送的沖動。是鎮長那邊的人嗎?漢盯着那個名字許久。如果是的話,無論回答什麼,結果恐怕都差不多。
最後10秒。
他敲下了【是】然後發了出去。
【很好。感謝你的配合。】那邊立刻回應。
漢心裡隻暗叫不好。他重新篩了一遍人,認為此人隸屬鎮長部下的可能性越來越大。他們之前都沒有管過自己上船搗鼓,結果最近奧托也謹慎起來,這些人也開始一驚一乍的。為什麼?
是因為自己學的東西讓他們緊張了,還是因為自己的關系和奧托過于密切,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還是因為課堂搬上了船,難以監控他的狀态,或者他上船讓人以為奧托要開始“複辟”?
抑或以上都有。
漢不由得想起自己上船來學過的東西。一陣淺顯易懂的功能講解加上一陣如同以前般在監控室般晦澀難懂的電子學習。他一直以為這隻是讓他更加了解公理号,讓他以後對這船的機理吃透。表面上看沒什麼纰漏。他學成了又不是想獨自壟斷這條船的知識。
那麼還有什麼别的?到底還有什麼東西能讓這些人如此緊張?
想啊。他焦慮地在椅子中把關節掰得咯咯響。
衣服中的汗味讓他猛然回過神來。
他自認為體能不差。出海凫水加上種地,他堅信自己不可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少年。
那麼為什麼還要專門練體能?這和學工程師有什麼關系?
一個答案倏地從腦海中穿過,他想要抓住卻沒有成功。但剛剛那陣解謎的恍然大悟依然回蕩在腦海裡。
他努力地想複盤,祈求通過回想自己剛剛想了什麼來還原那一瞬間靈感。但這個答案反複多次都未出現,愈來愈濃的汗臭讓他有些受不了了。還不如去下面艦長室沖個涼再上來想。他站了起來。
就在他站起來的一瞬間,答案回來了。還徹底在他腦海裡紮了根。
艦長室。
艦長?!
所有事件的矛盾被這個答案一線串通,毫無關聯的事件全被這最後一塊拼圖拼成一個整體。圍繞着船、人、機器人的整個軌迹此時明朗無比。
謎團被擊破的沖擊波久久回蕩在男孩的大腦裡。他甚至忘了自己站起來是要幹什麼。
不對。很快另一個矛盾浮了上來,而這個矛盾無法用任何這張拼圖的拼塊解釋。漢清楚地記得奧托說過船的引擎沒有鎮長的許可沒法維修,那麼說明這船還是飛不上去。那麼還要艦長幹什麼?
除非奧托打算铤而走險,忽略鎮長的警告,自己維修。
或許他已經在籌備這麼幹了。
為什麼他這麼着急?
也許除了我也有人想到了這個事情。漢猛然想到。不然也就不會出現如此緊張的局勢,那個人也不會突兀找上來。
或許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剛剛得知答案的男孩又陷入了新問題構成的泥潭中。而他此時失去了線索。
奧托啊,奧托。你到底要幹什麼?漢不由得對着眼前幽幽泛着藍光的全息屏默默問道。
你又開始玩火了,知道不。他對着全息屏沉默道,不,這次你帶上了個和你一起陪葬的人類祭品。
【鎮長先生,确認了這個男孩在艦上使用信息發送功能。他供認不諱。】
【監控中有什麼新的信息嗎?】
【奧托鎖住了信息發送平台。不過這次我們至少提取出了他編譯的密碼。隻要一有時機我們就可以重新解開。】
【很好。等這男孩一離開,你們就上去解開。】
【是,長官。】
冷天剛一放學,沒人願意再多呆在這個刺骨潮濕的教室裡多一分鐘。絕大多數學生早在下課前就收拾好了東西,就等老師一句口令,所有四肢健全的學生從教室一擁而出,不到一分鐘,整個教室隻剩下了活動不便使用輪椅的阿萊茜絲與在講台上對此情況習以為常,正在淡然複位教具的老師。
阿萊茜絲正要推着輪椅走過教室大門,身着深色教學袍的戴眼鏡老師叫住了她。
“阿萊茜絲?方便等一下嗎?”戴眼鏡男子禮貌而平靜地問道。
阿萊茜絲原地回轉,面對老師。“嗯,老師?”
“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
“聽說你認識一個叫漢·肯特的高年級學生?”或許是因為寒冷,老師一直抱着自己的手沒放下來。
“嗯哼。”阿萊茜絲回應。
“你知道他為什麼不來上課嗎?”老師問,同時抽出手拿出平闆,翻了翻淡藍色的簽到表,“他已經一個多月沒來上課了。”
“我……不知道。”她回答。她知道漢在學習奧托的課程,知道他們到了船上,但沒說出來。
“聽說他在跟着一個機器人學習,是這樣的嗎?”男子重新把手收到教學袍内抱起來,話語一直非常禮貌而溫和,但那雙眼睛裡的光銳利地透過鏡片盯在阿萊茜絲身上。
阿萊茜絲看到那雙眼睛,知道自己瞞不了了,但還是謹慎回答:“是。”
“你有和他們一起學過嗎?”老師繼續問。“都學些什麼呢?”
“我……不明白他們在學什麼。我都看不懂……”阿萊茜絲回答。
老師沒有接着問了。他隻看着女孩,說,“漢·肯特是個非常優秀的學生。如果有條件的話,我希望你提醒他過來上課。”
“好的。”阿萊茜絲說。“我也有個問題。”
“什麼?”
“你是外面來的老師嗎?”阿萊茜絲問。“外面”指的是O區。
“是。但我也就來協助而已。”男子回答。“你也很聰明,阿萊茜絲。”
第一次被老師誇聰明,阿萊茜絲卻沒有像同齡孩子一樣欣喜若狂。
“再見,阿萊茜絲。”老師繼續說道,“回家吧。抱歉占用你的時間。”
“沒關系。老師再見。”阿萊茜絲轉回輪椅,推着輪子出了門。
在越來越刺骨的寒氣中,O區來的男子一聲不吭地繼續複位好教具,關掉教室的燈,走出教室。冬季的傍晚來的很早,全鎮籠罩在被厚厚雲層染成冷藍色的刺骨氣氛下。
漢沒想到自己又一次撞見鎮長。即使鎮長沒威脅過他,他總有預感自己總有一天會觸到老人的怒氣。
“晚上好,漢。”格蘭德說道。絲毫不顧棚外越來越冰冷的氣息。
“晚上好,鎮長。”男孩抓過放在旁邊架子上的外套,裹住自己。
鎮長沒有馬上說下去。他掃了一眼這個棚子。漢立刻知道了老人在掃什麼。
“沒有機器人。”漢說,“鎮長需要進來暖和一下嗎?”
“不用了。我說幾句就走。”格蘭德回答。
漢點點頭,開始褪去稚氣的雙眼看着鎮長。
“你在公理号上學習。”鎮長開門見山。“他在教你艦長所學課程嗎?”
“我不知道。”漢搖搖頭。果然他們已經朝這裡懷疑了。漢想。
“啊,是不是,都沒有關系。”老人看出了男孩臉上的戒備,“教你什麼都好。之前我也告訴過他多教你點東西。”
漢沒有答話。
“不過,我這麼有信心的前提是,這條船再也飛不了了。”
“什麼?”漢眯起眼睛,以幾乎無法耳聞的聲音說。
鎮長似乎很滿意男孩臉上的驚訝之情。“奧托已經知道了。我們會繼續把這艘船搬空。這次,飛船的大腦和其他剩下的東西都會搬走。沒有大腦的軀殼,沒法做任何事情。”
“加油點學吧,孩子。”格蘭德繼續說道,“趁飛船上還有資源的時候多學點東西。可能以後你會是唯一一個對公理号了如指掌的人類了。”
漢還沒有從震驚中走出來。他一言不發地盯着老人。格蘭德神情自若地轉過身,“晚安,漢。”老人走進越來越濃的藍色中。
“晚安。鎮長。”漢幾乎是咬着牙說的這幾個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震驚。
鎮長走後,漢竄下棚屋,如同一陣風般刮進家門。他毫無心思地吃完飯,木着雙眼把自己該幹的那份活幹完,徑直将自己關進房間。首先做的是打開通訊器,與一直都能及時回複他的人形機器人連上線。
【奧托,你本意不想把我培養成公理号工程師吧?】
【什麼意思?】
男孩本想直接打出艦長這個詞問,想想奧托和自己這邊的聯絡很可能已經被監控了,他焦灼地撓了會兒頭發,然後改成冗餘的旁敲側擊。
【我的意思是,作為一個工程師,還需要穿插着學原本公理号準備給某個職位的人的東西?】
【這與工程師目标不沖突。】
【那麼練體能呢?】漢直接将自己的懷疑敲入對話,【沒聽說過哪個工程師需要專門練體能。】
機器人隔了比往常多的時間才回複。【你知道了。】
【C字頭?】
【Touché.】機器人用一種古老的語言回答。
從奧托那裡确認了信息,那塊大石頭倒是落下來了,但落在另一大堆問題的跷跷闆對面,直接将它們都抛了起來。
【你知道船要拆了的事情嗎?】
【誰告訴你的?】
【鎮長。】
【知道。】
看來鎮長沒有唬自己。漢看到最後一條消息時想。與此同時,一種一直被隐瞞的複雜感覺沖了上來。
【醒醒吧,奧哥!】如果人形機器人在他面前站着,他肯定會雙手使勁搖晃對方的金屬肩膀。【船都要沒了,你還費什麼心思養C字頭,哈?】
【這和工程師不沖突。我說了。】
【但是你在這個時候教我這些,知不知道會給我惹什麼麻煩?】漢接着輸入,【你搞得他們都很緊張,你不知道嗎?你和我都會被查,你不知道嗎?】
【那又如何?】
【所以,我們應該放老實點,别再頂風作案了,行嗎?】
【你的意思是放慢進度?】
【差不多這個意思。】退掉自己輸入的多個選擇後,漢妥協了。
【不行。】
【為啥?】
【這不構成放慢進度的條件。】
【不是,是減掉一點艦長培養方面的内容。】漢重新輸入。
【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