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準鏡中,敵方指揮官正閑庭信步。時機還不到。他還在等。
自己都要上前線,想必情況已經很不妙了。
這邊配合的人類已經給他發了信号。接下來随時都可以取目标頭顱。目标再度進入瞄準鏡,高功率激光無需計算風速。一道紅光霎時亮起,穿透了指揮官的腦袋。穿透瞬間,那邊一陣騷亂。
【目标消滅。】信标亮起,他仍不可掉以輕心。前一陣己方傷亡情報提示對方也有狙擊手,搞不好目标之一也有他。他必須離開這裡。果然,剛要離開之時,掩護石堆上突然熔化一小塊。他已經被發現了。激光武器就是這點不好,太容易暴露射程和源頭。
那邊人類自求多福吧。事情變成要解決剩下的目标同時保命。紅外圖像顯示對面的狙擊手是人類。但那個人非常狡猾,利用建築物掩藏自己的紅外信号。隻要他再發一槍,就可以立馬知道那邊的位置。科林計算着各種可能性,決定後退到溝内先行轉移,優先誘敵現身。還好身上帶了一支備用激光武器。他再度觀察對面,紅外光點沒有移動。他設置自動射擊時間,随後關閉所有通訊,潛入溝内。
自動射擊的紅光一線穿入建築物,對面幾乎同時作出反應,狙爆了那支自動激光槍。夠了。科林已經知道對手的位置。他在對方狙擊手射擊刹那再度出擊,正中那個暴露出來的紅外源。紅外源消失。但突然他發覺身後有動靜,好像是子彈打在沙地裡的聲音。又來一個?他開始尋找射擊源。身後一馬平川,他全場掃描,卻沒有發現特征性紅外放射源。
機器人?沒有情報表明對方的機器人采用了信号屏蔽塗裝,他們很早就把機器人擋在了交戰圈外。對面也顯然了解到這點,雙方機器人都損失慘重。突然發展的塗裝工藝?如果人類有反紅外服裝,肯定前面那個人類狙擊手會優先使用。所以後面這個隻能是機器人。全信息暴露模式下,對面幾乎立刻學會了己方策略,但優先于己方發展倒是首次出現。
微型攝像頭隻提示剛剛那顆子彈最後進入沙地的軌迹,勉強能推出大緻方向。他沒有相對安全的引誘物了。突然,不遠處銀光一閃,他稍微偏離一點方向對其射擊。就在此時另一顆子彈也從那個方向打了過來。依然隻是打進沙地。【目标消滅】信标剛剛亮起,另一個彈窗卻猝不及防出現。
【退出系統。】紅标閃過他的中樞。他剛消滅對方,自己就敗下陣來。
什麼情況,子彈不是沒打到身上嗎。他還可以觀戰,隻不過不可操作。科林調出戰場情況,發現最後一顆子彈不是普通的子彈,是針對機器人運作的幹擾源,無需上身即可令他停止運作。與此同時,方圓10米内被波及到的微型地射源也斷開了與其他節點的鍊接。
如果身後有東西,怎麼可能一直都沒有發覺。科林思考同時尋找那個機器人狙擊手,無比驚訝地發現距離僅有30米。機體沒有采用塗裝工藝。那是——敵方的EP機型。
太近了。科林查看了這個EP機型的行動軌迹,以确認是一直在原地等着,偶然發現他的存在,抑或一直在跟蹤。結果發現是通過讀取地射源得知他的存在。
既然是另一個狙擊手,完全不需要靠那麼近。這個登記為NPC的行為讓科林摸不着頭腦。他去後台看了一眼敵方EP數據,果然有了發現。它根本就不是NPC,有人在背後操縱。登陸者倒不掩飾自己的身份。見此科林立刻脫出了作戰模拟系統。
“不得不說,你這個陸地機型是開挂的存在啊。”弗洛伊德艦長面對科林的當面詢問,揚起一邊嘴角。“随意讀取地射源,熱隐形,常規信号屏蔽,加上機器人的精準,就是天生的狙擊手。”
機型資料最近才被附進模拟作戰系統。自己的AI将其解鎖如此之晚,讓科林感到時間緊迫,不得不加緊訓練熟悉。但他期望的是回到地球上不必落得換機體下場。
“靠那麼近,是怕打不準麼。”科林冷笑一聲,低沉的機械音說。“然而,破槍法就是破槍法。什麼機型都救不了你。”
“哈哈哈,你居然生氣了。不過不是因為打不準。我隻是想看看距離你多近你才能發現我。”弗洛伊德艦長沉着臉說,“系統設置30米内機器人無論如何都能互相發現,那是我前進的極限。很不幸,你這個隐蔽的機型最終也葬送了你自己,因為你自己都不能發現你自己的存在。”
科林聽罷,隻望着窗外,默不作聲。
奧托如願得到了MN-BM4給回的數據。之前對此嗤之以鼻的勞倫斯見此有些動搖。隕石下落沒有規律,平均大緻100年3-5個左右,但并非從2535年地面播報失效起就有隕石降落,而是最近300年左右的事情,且有逐年增多趨勢。奧托認為,太陽系可能在進入宇宙塵埃區,地球被塵埃區内留存的岩石攻擊可能性在增加。但從始至終,奧托沒有提修船的事。他隻是希望這個結果能夠傳達給相關的人。露絲這次倒是很主動,說一定可以傳達,他們也一定會重視這個信息。
“我來此的任務已完成。”奧托依舊被禁锢在椅子裡,“鑒于你們依舊不願讓我離開,關于此事的後續調查無法繼續進行。想必也無其他需要我參與的事務。”他繼續說,“你們關閉我吧。”
露絲挑了下眉。“關掉你并不容易,因為你的系統沒有手動關閉功能,還會自動上線,猜測是保護措施之一。”她說,“而我們強制斷連高級進程的手段已知對你有影響,我不會冒這個風險。”
露絲寫了一份報告,簡要說明了這段時間關于感染QT-Ⅱ後的恢複工作以及從奧托身上獲得的技術。她本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區很快就會派人來收回奧托。但她看到回複後震驚了。上面讓她繼續從這個機器人身上撈技術,同時要求她多從奧托那裡套情報出來。情報?為什麼?她敏銳覺察到其中有些蹊跷。她能有什麼情報?
後來在與勞倫斯的聊天中她明白了。勞倫斯居然把奧托給的那份地球全息圖發到了上面,并且上面同意了他與自己接下來的合作,也讓他多套情報。這下上面發的文件終于有了解釋。奧托說的那些聯系她不盡認同,邏輯上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妄加因果關系是一向注重邏輯事實的O區最讨厭的事情,因此她沒有把這個多出來的情報寫在自己的報告裡。沒想到這種事情會引起重視,這不是O區的一貫作風。
鑒于上面決定把外交權交給别人,相當于給她罩了保護傘,勞倫斯一直念叨的也終于可以交給他做了。她對勞倫斯說她現在空閑了,可以讓那個男孩過來煩她。
“搬家了搬家了。”勞倫斯讓漢收拾好東西,“這倆月咋樣,是不是感受到了生命的神奇?”
“計算機中心那邊搞定了?”漢朝神經質的瘦高生物學家瞥了一眼,“時間很準。剛好夠你們把奧托給拆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勞倫斯說,“嘿我說,你在這邊學就老實一點,别到時候碰到個熟人就改主意了。”他靠着門框,“資源不是白給你的,聽明白了?”
“我明白。”漢說,“拆他的也不是你們。”
漢離開生命科學大樓時,有些意外地發現門口堆了一些箱子。那些箱子看起來很沉。一個EVE型号機器人飛出來,抱起一個箱子,正把它們搬進電梯。箱子後轉出一個懸浮器,上面躺着一個人。這猛然引起了漢的注意。
傷者不去醫院?他不禁停下。或許生命科學樓兼職醫院?他定睛一瞧,那是一個被白大褂蓋住的短發女人,此時好像還在昏迷中。她全身埋在力場箱中,一隻手臂被繃帶纏繞,雙腳也被染紅的繃帶包繞。很年輕的面貌,略銅色皮膚,高鼻黑發,典型的希臘人。即使隔着白大褂,都能看出她的身材非常好。她個子不高,面容清爽,莫名其妙給漢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遍搜記憶,他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飛船中數代“自由戀愛”的結果是所有人種都混合,她那種典型面貌給漢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不知為何,白大褂上放着一個小東西,理論上傷者身上不應該放其他物品。
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了。這時那個EVE型号機器人突然飛過來,漢心虛地連忙低下頭去趕自己的路。餘光卻忍不住疾速掠了一下她。她是誰。漢發覺内心某處一直用這個問題敲打他,牽動他回去詢問那個EVE型号機器人。最終他還是壓制住了自己。
“你終于醒了。”勞倫斯叉着手,一臉嚴肅面對剛清醒過來的受傷女人。“全息拟裝效果還不錯。現在你關掉吧,要不是你抵抗逃跑,完全不需要惹這麼多麻煩。”
希臘女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隻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勞倫斯。她用健全的那隻手按下白大褂上那個裝置,絲毫沒有破綻的精緻面孔緩緩消失了,露出銀色金屬外殼。雙腿褪去染紅繃帶,露出焦黑色的殘端。高溫令管道焦結,沒有流出水銀般的厚重液體。左臂也被削去外殼,露出裡面熔化損壞的鈎爪彈射器。其餘未受波及的軀體上粘了很多白色輻條,金屬面孔也不例外,就像浮刻在機體上的電路闆線路。那是全息拟裝系統的整合條。
“我拒絕參與你們的項目。”褪去僞裝的人形機器人看了一眼在勞倫斯身後浮着的梅。
剛剛的情景湧上來。露絲告訴他接下來要做的事,給他貼上全息拟裝系統。她表示相信他後放開了束縛。他瞅準空檔開始逃跑,此時身後傳來EVE型号特有的側翼模式轉換聲,兩發離子束正中雙腿,瞬間火花四濺,他的行動能力被剝奪了。劇痛中,他幾乎喪失了控制權。當他好不容易擡起手要通過發射鈎爪逃離,另一發離子束打壞了彈射器。最後的影像是露絲接近了他,手中拿着以前被禁锢時用過的那個幹擾器。
“你知道我的習慣,有一換一,做交易。”勞倫斯叉着手,看着奧托,“我不會讓你白幹活。這裡也有你想知道的東西,急着走,反而對你沒好處。”
“憑什麼相信你?”奧托的左手看着損害不大,卻動彈不得。
“如果我說你猜的那個深層次原因是确實存在的呢?”勞倫斯挑起眉毛反問。“這不就是你前期做的一切工作之緣由?”
“你沒有證據。”奧托說。“這個交易不公平。”
“實話說,俘虜沒有公平不公平,同意與否你必須參與。但我保證,事成之後你一定有收獲。如果事不成,你在這邊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勞倫斯指了下奧托的殘肢,然後湊到奧托面前,說,“我這邊已經有小道消息了,隻不過我需要确認。現在已知的是,你們那場引起大減産的黑粉病,我們已經找到了媒介。”他盯着奧托深不可測的圓形鏡頭,“基因序列統一的玉米螟,早在BNL鼎盛時期就滅絕的害蟲,現在出現了這麼多克隆體。而且,它們攜帶了變異的黑粉病菌。”
“克隆的玉米螟?”
“顯然不是我們生産的吧,我們不可能生造一個已經滅絕的物種。克隆來源隻能是地球上的生物基因庫,那種包含這類害蟲基因的全庫,就像保存古早病毒的病毒庫一樣。”勞倫斯見奧托動搖了,繼續說,“已知的全庫,最近的都遠在北美内陸,而公理号沒有人能去那麼遠,我們也沒有人那麼無聊,專門克隆這個物種來陷害你們,這樣做百害而無一利。”
“這東西哪兒來的?”
“關鍵就在這裡。哪兒來的呢?”勞倫斯站直,攤開兩隻手,“我們這些相對專業的人群中都有各種說法。有說北風飄過來的,有說鳥帶過來的,還有說是附近的積水地裡鑽出來的。”
“還是無頭案子。”
“一定不是無頭案子。基因庫的東西不可能自己變活,特别是這種宏觀生物。”勞倫斯說,“而我知道這裡肯定有人知道為什麼,卻連我們都不能告知。你要有疑惑,我隻能告訴你,是人類的直覺。”
奧托沉默了很久。“你要做什麼,說吧。”
勞倫斯歪起一邊嘴角。這機器人妥協了。他拿起旁邊一個全息平闆,遞給了奧托,說:“你先好好看完這一堆資料,補好基礎和了解我們要做什麼。”然後他指了一下固定在機器人腰間的小部件,“以後,全程隐藏,不得擅自返回原樣。為了安全,我看着也順眼。你上拟裝時我隻會叫你西芮安(Sirion)。”
“還有什麼規矩?”機械清冷的電子音随着拟裝布滿全身也變得圓滑。
“第二條,沒事不要瞎問瞎答。”勞倫斯坐在沙發上說,“還有,這邊人會比較複雜,很可能會碰到某些熟悉的面孔。如果真碰上了,全當不認識,OK?”
“第三條,如果一切順利,結束後有關這次實驗的記憶必須清零,我會監督。萬一出現緊急情況,記憶也必須清零。”勞倫斯說,“如果不清零,等待你的就是銷毀。你自然不希望這樣。”
“暫時就這些。梅會協助我們,她已經清除之前的相關記憶了。都是幹活的,自己的利益别想太多。我想你明白。”勞倫斯說。“贈品,就是給你修好轟壞的肢體。運氣好的話還有其他維護。”
“行。”拟裝“西芮安”回應。
勞倫斯讓梅重新上了束縛,然後離開房間,隻留梅和希臘女人在裡面。希臘女人沉默地閱讀這些資料。突然她停下了動作。她伸手到耳後,拔出了通訊芯片。在O區内這芯片形同虛設。
世界一下子安靜了。再也聽不到永無止境的白噪音。西芮安把芯片收進子空間。繼續面無表情地以非人類速度飛速閱讀那些資料。
勞倫斯的實驗設想非常瘋狂。前面與露絲幫忙中,他意外發現奧托的仿生程度非常高。于是他決定利用奧托,完成他一直以來都因倫理問題無法完成的課題。他決定通過奧托的系統逆向推理人類高級神經活動,實現意識層面的交流。
簡而言之,我能看到你所看的,聽到你所聽的,甚至也能感到你所想的。
這不是新的設想,但沒有人願意把它化為現實。它觸及到幾乎所有人的心理底線。沒有人願意徹底把内心暴露給他人。自然BNL沒有相應的産品。勞倫斯也沒有對任何人說完整的設想。對他而言,最終産物無需告知其他任何人,随便撈出過程中某一點即可引起不小的轟動。
勞倫斯認為意識是一種有序、可控的信息集合。無論是老鼠還是蚯蚓,甚至機器人,隻要可控即可有意識。目前要解決的問題是這個信息集合如何産生,如何打破個體間的隔閡,讓不同的信息産生交流。機械臂、人工義眼植入是低端的信息傳遞,交流内容較為簡單。意識層面的交流能夠傳遞巨大的信息量,以往任何媒介交流都将相形見绌。
他決定先讓奧托與梅相連。機器人與機器人之間運作方式還是相近。加上奧托有成功與電腦聯機的基礎,成功率會比較高。
下令後2日,西芮安對勞倫斯報告她解決了聯機控制問題。露絲和勞倫斯都到場了。西芮安解開前襟,略深色細膩肌膚中猛然彈起一個金屬翹角,瞬間又被拟裝光線埋沒。她從中拔出一條線接入電腦。梅也與電腦連接。全息屏上顯示同指令雙連鎖。勞倫斯看到梅擡起了白色羽毛般的右側翼,與此同時西芮安的右手擡起。兩者動作同時整齊。勞倫斯背着手,攥緊了手裡的幹擾器。如果梅突然被奧托轉接朝他們倆開槍,他要保證自己及時按下那個幹擾鍵。
視覺、運動感知連鎖展示外觀上毫無破綻。露絲開始對比自己之前有的數據,親自上陣檢查連鎖可靠性。然後她對勞倫斯說,這些連鎖是可靠的。西芮安接着解釋,這與控制探測飛船原理類似。但問題是轉交控制權後,對梅的運算負荷很重。
通過比對兩個驅動,在露絲幫助下,勞倫斯弄明白了驅動中的代碼含義。有相當大一部分是定位特殊信号源與界定電信号阈值,一旦解決了這兩個問題,相同屬性信息集合一對接,就可以實現共享。
他決定親自上馬。之前的心理活動腦電數據都有,可以大緻推斷腦區及強度,但從未在活人身上植入實驗用傳感器。他想起之前做實驗鼠的時候,已經為了自己這項計劃,設計出創傷極小的鼠用的傳感器。它體積很小,外包厚厚的基質膠原,傳感纖維不會切斷原有神經細胞突起,植入後很可能被誤認為長在腦膜上的腫瘤。但唯一不好之處在于,硬件支持的鍊接僅限于機械肢、聽力和視力。即使後來有人用的,也最多如此。他沒辦法再求更多。
隻要一個。他懇求露絲聯系那邊給弄一個運算能力能達到原先單一用途起碼兩個級數以上的微型芯片,他不求體積也那麼小。然後他親自進行膠原包裝。分子夾将軟傳感纖維接入其中。他親自培訓露絲和兩個機器人手術相關無菌操作,就在生命科學樓的某個密室中對自己實行了植入手術。
露絲不是主刀者,也不是助手。她在一旁監督兩個機器人給自己前男友動刀。即使是前男友,她接受不了他的死亡。露絲留意到,西芮安的傷手可以活動了,此前沒有經過任何維修。但她的下肢沒有恢複趨勢,正使用最原始的J型刀鋒假肢站立。露絲表情淡漠,但心裡一直祈禱不用按下幹擾枷鎖的按鈕。雖然勞倫斯告訴她,死亡可能性很低,就算她首次縫合也不會置他于死地。
勞倫斯給自己打了局麻藥,盯着照着自己前額的攝像頭的畫面,監督給自己的手術。西芮安用激光刀在勞倫斯前額顱骨上切出一個小孔,暴露出蛛網膜。找到下腔縫隙較寬之處,翻起蛛網膜,将玻璃管中的傳感器推到膜上,就像一滴松油滴在上面。随後她蓋回去。
“等30分鐘。”勞倫斯緊抿嘴唇,盯着畫面,強調道。掀開的一小塊血紅色的頭皮就在面前。“固定了再走下一步。”
幸好固定沒有失敗。西芮安接入極細總傳輸絲,留在外面。目前暫時不用封顱,等調試完畢才可封閉顱腔。那個顱孔用軟生物材料暫時覆蓋。總傳輸絲連上細絲發射器,埋在頭皮中,與頭發渾然一體。手術順利完成,露絲松了一口氣。汗液浸透了她的手套,冰冷不已。
手術完成後勞倫斯休息了一日。他沒有腦水腫症狀,也沒有感染化膿。他的大腦接納了外來異物。接下來就是采集特定信号。西芮安捕捉并鎖定信号源,根據勞倫斯所給的步驟,讓高瘦生物學家集中精力,隻想特定的情景,維持一段時間。有生物學家的設備,直接從皮質采集的信号篩掉了雜波,比大海撈針尋找信号阈簡單許多。勞倫斯仔細檢查了各個信号特征,與往常的腦外采集手冊進行比對。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長呼一氣,但依舊無法放松表情。“西芮安,我這裡看的是正常的,你按照篩選出的推薦選項先設計驅動。”
“是。”西芮安拷貝了勞倫斯的數據,開始設計人機鍊鎖驅動。勞倫斯離開了房間,臨走前回頭看了一眼傷殘希臘女人。
當時設計這個驅動可是費了大半年功夫。現在最多隻要2天。希臘女人重新被力場枷鎖铐住。這次她沒有聯機,而是反常地叫梅給她拿了一個觸闆,她重新用起雙手輸入。梅在一旁浮着,例行監督她有沒有反抗行為。希臘女人停下輸入,朝密室的門望了一眼,最終沒有多說什麼。
“告訴勞倫斯,這個時間要比上次咱倆連接長一些。”西芮安對梅說。“長多少,我不清楚。”
梅如實轉告了勞倫斯。
包裝成西芮安的奧托知道自己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
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在他搜尋、鎖定細絲發射器信号時就開始若隐若現,差點抓不住那個密室中最強烈的信号源。他提高了警惕,發現自己的思路時斷時續。謹慎起見,他拒絕接入其他設備。
天知道他們有沒有試過别的病毒。在觸闆上飛速輸入的奧托想着。他很快證實了存在思路間斷現象。他發現執行完一個項目後,自己不能馬上想起前面執行過什麼,需要上翻才能推理出後續。這樣的情況從未發生過。考慮到現在的時間和露絲他們的實際水平,奧托認為現在他的時間恐怕不多了。他加快了輸入的速度。
飛速敲擊觸闆的聲音驟然而止。奧托吃驚地看着自己懸在半空中敲不下去的手指,隸屬于恢複的傷臂。另一隻手倒是還能活動。他繼續用剩下那隻手輸入,幾分鐘後,傷臂又能活動了,才結束了單手鍵入。傷臂失靈的情況接下來間斷發生了好幾次。
恐怕露絲是對的,前期幹擾損壞了什麼電子腦部位。但沒理由會隔這麼久出現。他飛速鍵入同時想着。同樣沒有理由用延時啟動的病毒,而且還是在我還要為他們服務的這段時間發作。
當晚他給自己接上電源,打算邊工作邊充電。他需要争分奪秒,充電發熱不過是同時工作的副産物。密室中分不清白天黑夜,隻有内置時鐘顯示時間的流逝。這晚基本上就可以完成所有編譯,加上第二天的邏輯複檢,可能比預想的時間還要快。畢竟,這次僅僅隻是交流需求。
一種烈日當頭的感覺由内而外愈發明顯,切斷了他的注意。有一瞬間他突然看不懂自己剛才輸入的内容,還剩雙手機械地繼續敲擊。灼烈感迅速增強,他猛然明白了什麼,搶在對自己失去控制最後一刹那拔除了電源線。西芮安的拟裝影像突然跳滅,接着開始閃動。梅看到西芮安雙手抱額,雙目緊閉。如果旁邊是個人,很快就能發現端倪。影像無法模拟急促呼吸。梅掃描了一下被禁锢的希臘女人,她正在利用雙手給自己降溫。
“你還好嗎?”希臘女人終于放下手,睜開眼睛。梅見狀問道。“需要呼叫露絲嗎?”
“現在好多了。”西芮安坐起來,卻沒有重新開始工作。“不,不要叫她過來。”
奧托檢查了自己的電量剩餘。34%。隻能夠維持最多2天。可能自己的散熱也出了問題。他删除前段輸入的明顯錯誤内容,重新開始工作,速度比之前慢了很多。至少撐過這晚。驅動編譯所剩無幾,測試可以交給梅進行,如果勞倫斯實在想要速度,他已經幫不上更多忙了。
勞倫斯沒想到,僅隔一夜,梅就給了他兩條矛盾消息。處于謹慎,他聯系了露絲。女計算機學家這次不耐煩地拒絕了他。
“驅動完成了,今天可以測試。”西芮安對單獨前來的勞倫斯報告。
勞倫斯找了個位置坐下。西芮安将驅動上傳入勞倫斯的設備,囑咐他閉上眼睛。
“能聽見嗎?”閉眼中,勞倫斯突然聽見低沉、清冷的話語。聲音離得很近,仿佛就在他耳邊。
他猛地睜眼,西芮安和梅都在2米開外。他發現西芮安也閉眼了。“梅,她剛剛說話了嗎?”勞倫斯問。
“沒有。”梅回答。
“聽力連鎖正常。”那個低沉清冷的聲音再度在他耳邊響起。與拟裝設備不同的聲音加上這次重複,勞倫斯确信了聲音來自自己顱内的交互設備。
“下面測試視覺。”西芮安的聲音再度響起。勞倫斯重新閉上眼睛。
一種奇怪的影像出現在他腦中,仿佛做夢。它從纏上繃帶的染血雙肢開始,上移,到旁邊的鍵盤。他看到了立在右側的梅,正平靜地用LED藍眼看着自己。視線由右到左環視密室一周,各個細節都很真實。有時他在将醒未醒之時,也會産生正凝望自己卧室天花闆的夢境,也與現在一般真實。
畫面轉到密室左側。他看到了在椅子上坐着、雙目緊閉的自己。做夢不會夢到看見自己。他心中一驚。畫面定格在這個角度。“看到自己了?”他聽到西芮安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看到了。”勞倫斯緊閉雙眼,應該是怕有任何光線從自己是雙眼中洩入,幹擾了面前影像。
“視覺連鎖正常。”西芮安說道。她看到勞倫斯的嘴型變化。
畫面突然消失了。殘影還在他腦袋裡飄了好一陣。勞倫斯睜開眼睛。“現在是否到我來進行單向測試了?”
“是的。”西芮安說。“理論上,聽力連鎖測試按照前期采集數據标準,關閉其他輸入通道,用單一說話沖動激活傳感器特定線路即可。”
“我明白。”勞倫斯說。機器人比人容易做到這些。他閉上雙眼。“準備好了?”
“好了。”西芮安立即回應。
他集中精神,默默對着黑暗問道:“有聲嗎?”
沒有回應。
“有聲嗎?”他不禁默聲大吼。
還是沒有聽到任何回應。
“看起來這個不行。”他重新睜開眼睛,西芮安聽此才起身望向他。“再試試視覺吧。”他閉回眼。人的情況果然比機器複雜得多。勞倫斯如此想。
視覺測試開始。他睜眼同時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視線直接掃到西芮安身上。希臘女人靠在禁锢她的椅子上,閉着雙目,面無表情。他看了一眼梅,潔白卵形機器人平靜浮在他對面。沒有反饋,他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東西,西芮安看到沒有。
“如果你确實看到我的動作,請做出反應。”不得已之下,他隻能如此說。他随後伸出手,緩慢接近希臘女人的面頰。
希臘女人依舊雙目緊閉。她伸出手,準确抓住勞倫斯的手腕。觸感暴露了拟裝之下冰冷堅硬的本質。“視覺連鎖沒問題。”西芮安依舊沒有睜眼。“我可以通過紅外熱源的變化匹配你的動作。”
勞倫斯舒了一口氣。“好。那麼接下來請你說明前面聽力連鎖的通路匹配情況。”他說,“搞不好要重新采集信号。”
西芮安把編譯内容呈現給勞倫斯,解釋了選用的匹配通道及配對方式,與前期采集信号進行對比。勞倫斯思考良久,讓她在後面補充一些通道組。她重新載入驅動,再度測試聽力連鎖。這次西芮安反映“聽到”不甚清晰的聲音。
“今天就到這裡吧。”勞倫斯看了眼時間,說。“明天試試傳輸距離和障礙物阻攔後信号效果。我再考慮一下聽力連鎖為什麼會出問題。”
“勞倫斯?”他正要出門,西芮安叫住他。“為什麼露絲今天沒有來?”
“她……今天有點忙,抽不出身。”他回想起早上露絲的拒絕,不禁撇撇嘴。同時詫異西芮安居然問這個。“你找她有啥事?”
“我需要她的幫助。最好明天可以見到她。”西芮安說。勞倫斯看着一直沒什麼表情、仿佛生硬全息投影般的西芮安,點點頭。
“可能是斷肢切斷了一部分冷卻液循環。”露絲仔細檢查過褪下全息拟裝的機器人。“你的毛細液冷管道是一個整體。切斷了……有些部分就沒法循環。”她盯着深不見底的鏡頭,“前期對你進行過掃描,現在正在機械肢廠那裡鑄造你的肢體,借口是有人的小腿殘疾。”她搖搖頭,“你當時……實在是不應該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