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理号人上來了?”科林很是詫異。難怪大佬選擇在這裡更換機體。
這時大佬又給他共享了其他數據。有機器人目擊到常量号船員阻止公理号人登船過程,常量号船員告訴他們,他們沒有通過許可不可以登船。但是公理号人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給這個身着外骨骼但在地球重力下虛弱的船員注射了什麼讓她鎮靜下來。随後他們發現了這個機器人,它遭到了激光追擊,幸好它及時鑽進一個拐角,躲過了激光。
【據我所知,公理号人以保證船員安全名義帶人下去,再以安全調查名義直接上來。】大佬用電子語言說,【據30分鐘前情報,總共發現四撥人,全都帶有武器。其中一批路線非常清晰,徑直朝本艦機房奔去,我們由此選擇脫離網絡。】
“顯而易見,常量号被入侵了。”黑暗的儲藏室中,科林鏡頭中的紅光閃耀。“維克托中校呢?他在哪裡?”
【維克托中校在降落過程中犧牲了。】
“卡爾中尉呢?”科林愈發覺得不妙。
【他本想留艦,但公理号人上來後不久,他就失去了聯系。】大佬說。
“操。”科林罵道。“沒有網絡,我們現在就是處于完全被分割的狀态。操。”他在儲藏室裡踉跄走了幾步。即使有之前的訓練,他還不能立刻适應這個機體。
【你什麼時候準備好?】大佬說。【我們得離開這裡。飛船引擎不夠穩定,随時都可能出現核洩漏。】
出乎大佬的意料,科林沉默好一陣子。紅色光斑停留在儲藏室某個角落。它終于移動到大佬身上。他鄭重對小機器人開口了。
“恢複鍊接。”科林對大佬下令。“讓所有機器人保持聯系。首要任務奪回電腦機房及網絡。”
大佬照辦了。他開啟無線搜索,很快發現附近存在的常量号機器人個體。大佬經由無線直連将信息傳達到那些機器人艦員,常量号上線個體終于開始增多。不到十分鐘,有24%的機器艦員恢複通訊,将自己的位置及觀測信息點在CCNS内。
科林馬上要求他們上傳目前觀測到的人類武器攜帶情況。有機器人彙報人類主要攜帶小型能束武器,有擊暈人類的武器。有幾個機器人彙報目擊到有攜帶對付機器人的幹擾源。因降落過程中機器人多數處于艙内,僅觀測到試探性的幹擾源釋放,幹擾源半徑為3米,抗幹擾相位面滿負荷可将幹擾源影響半徑縮短到1.5米。目前有機器人被捕。
科林下令所有恢複通訊的機器艦員立刻裝載武器,加載抗幹擾相位面。并經由工事通道集結在機房附近,萬萬不可引起人類注意。在此期間,他同時經由電腦監控“看到”機房附近的情況。地球鎮人仍然在破解之前在機房設下的重重屏障,給他們赢得了一點時間。除了争分奪秒的破解員,旁邊還有正在放哨的人,随時等待各個角落出現的敵人。
沒有機器人。科林仔細觀察了這群人。第一批反擊隊員即将到達機房附近的工程出口,科林給他們開放了機房附近監控畫面,供他們自行判斷形勢。他隻要求他們不要擊斃這些人類,但必須令這些人類失去反抗力及對外通訊能力。随着上線艦員越來越多,他也通過各個線索及相應的監控視頻,逐漸确認了常量号被入侵情況。常量号各艦層地圖在他的系統中全面展開,上面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入侵者紅點。他決定以機房及常量号通信子站點作為中心,逐漸向外清除入侵者。
常量号機器人在科林領導下,有條不絮地通過隐藏在艙壁内的工事通道取用武器,分批集結到各個陣地。科林把視角轉回機房,第一批反擊機器人已經全部就位。激光武器已經毫無顧忌地對準那些人類。隻要一聲令下,死亡之光将會照亮這片區域。
機房外的物理屏障已經被破解,鏡頭中,他們正在瘋狂與常量号計算機防禦系統進行對峙。計算機防禦系統難以敵過破解機的重重攻擊,不可避免敗下陣來。就在他們即将掌控常量号信息命脈之時,猛然留意到,在飛速滾動的常量号信息流中,兩個鮮紅大字一閃而過。
【開火。】
在外面的哨兵依然在警惕等待飛船轉角可能出現任何動靜,完全沒想到天花闆上火光一閃。下一秒,劇痛從腿上傳來,自己不由自主倒在地上。他們掙紮着拿起攜帶的幹擾武器打算朝火光射去,隻收獲了被轟掉的手指。白熱光線一路通進機房,射中了破解員,他被燒灼得渾身冒煙,痛苦不堪地在機房地面上打滾,留下暗紅色的掙紮痕迹。
那些在天花闆上的通道突然打開,第一批反擊隊員中的幾個從天而降,相當專業地給每個人後腦來了一下重擊,他們立刻癱軟在地上。他們走進通道,将入侵的破解員從機房内揪出來,同樣也給了一下重擊。紅外光源顯示機房附近沒有隐藏的人類個體,也沒有發現獨立運作的信息收發源。第一批反擊隊員将這些昏迷的人上了力場枷鎖,集中到一處,毀壞他們身上攜帶的微型攝像機,隻留下存儲芯片,回收他們攜帶的武器。随後小隊中的工程員開始進行機房檢查。剩下的反擊隊員繼續監視周圍情況,随時準備攻擊增援的入侵者。整個過程僅花了半分鐘。到目前為止,機房附近情況穩定,他們給科林回應反擊行動成功。
科林往機房附近增派了維修機器人與醫療機器人,力求他們盡快修複飛船電腦屏障。他在儲藏室内調取其他通訊子站點的戰況,基本上都與機房陣地類似,極快地被常量号反擊隊員重新奪回控制權。
反擊信息不可避免地洩露了。自他們上船以來,絕大多數人都經由攜帶的微型攝像機與外界聯系。那些微型攝像機中的火光與混亂顯然引起了入侵者指揮的注意。科林看到散在各處的紅點開始朝交戰中心移動,幹擾源釋放數目驟然增加,部分機器人受到幹擾源影響離線。剩下的部分地球鎮成員在朝艦外移動。評估過他們攜帶的武器和現有隊員數目,科林決定堅持以保留關鍵設施及重新完全獲得飛船控制權為目的,為減弱幹擾源影響,他命令反擊隊員們擴大清場範圍,務必第一時間清除接近交戰區的幹擾源。剩下的不予打草驚蛇,以免産生不必要的犧牲。
“他還在船上。”格蘭德低聲說道。他盯着全息屏,混亂與白熱的激光時不時閃過。交火區域局限在常量号數個地點,其中一個是他們本想入侵的飛船機房。無人敢接近飛船引擎。但如果對方敢這麼對峙,說明飛船核洩漏的可能性比較小。
他望向窗外,穿着外骨骼的瘦高人群不情願地被攙扶進臨近的醫院。地球鎮人請求他們摘下身上攜帶的設備及脫下外骨骼,許多僅受輕傷的人斷然拒絕。但從海面上搶救而得的重傷昏迷船員則無法左右許多。地球鎮人通過他們身上的吊牌讀出他們的信息。但在無法接入常量電腦情況下,推測他們的身份并不容易。地球鎮派專人持着這些信息詢問受輕傷的常量号船員。他們有的茫然搖頭,有的直說不認識,剩下一些則在優渥的條件下有些動搖,但隻有數個說出部分人的身份。
當看到飛船出來的人均身穿外骨骼時,格蘭德就意識到此船人并非如前兩個月所想的那樣簡單。飛船上産生交火更是如此。越來越多的證據證明飛船上的交火全由機器人所為,讓他堅定了飛船由機器掌權的判斷。
雖然他們早有判斷常量号由機器掌權,但降落後頭一小時的靜默讓他們過于大意了。即使攜帶幹擾源,常量号機器人對己方行動的掌握能力及控制速度都遠超他們的預想。
敵方全是機器人,己方全是人類肉身,加上侵入行動已經失敗,敵方機器人顯然對人類具有強烈的攻擊性,再度交戰恐怕傷亡慘重。重傷員的部分信息到了他手裡,格蘭德稍稍浏覽了他們的身份。随後對南岸接應的指揮官下達了命令。
“撤退。”他說。“全部撤出。盡量帶走傷員。”
“收到,完畢。”傳話機内傳來南岸指揮官的聲音。
老迪今晚又不在家。阿萊茜絲看了看表,眼睛亮了。她穿好衣服,把輪椅推到監控室裡,那裡今天沒人。她一眼就看到了覆塵的懸浮闆,将它抓到懷裡,如同撿到寶貝般撫摸着它。她早就對奧托的懸浮闆垂涎了,但一直沒有機會拿來用。不知為何,她現在膽子大了很多,經常趁格蘭德不留意自己推着輪椅出去,回來被格蘭德責備也不再上心。或許是時候到了。她在學校學過相關知識,此時正見證這些變化一個一個相繼出現在自己身上。與其他感到難為情,甚至為了掩飾羞愧而大加嘲諷的同學相比,她欣然接受了這些變化。無非在生活中增加了幾個步驟而已,有什麼好值得大肆宣揚的。她如此想道。
她仿佛做賊般把懸浮闆帶回自己房間,擦幹淨,充電後,她忍不住就在房間裡試了起來。阿萊茜絲以手代腳,控制浮闆更為方便,自己的身體在上面立着也足夠穩當。然後她穿上衣服,義無反顧地駕着浮闆出了門。
自由!阿萊茜絲狂喜地吸着冰冷的空氣,在田野上飛馳。以前那些阻礙她輪椅前進的雜草、土坡、雜物此時通通碾在腳下,懸浮闆運作得和最順的絲綢一般,輪椅在最平坦的路上滾動都遠不及浮闆平穩的百分之一。但她沒有沉溺于新到手的交通工具,一路目标明确地朝那片海蘆葦飄去。蘆葦過後就是那片承載所有幼時回憶的海灘。那裡向來沒有什麼人,但是視野開闊,她一定能看到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前一天她再次感到了超遠距信息傳輸的活動,兩小時前她看到了密集的流星雨和暗夜中的明亮火球,流星雨仿佛圍繞它向地面傾撒。爾後她看到明亮火光中的飛船降下,照亮了碩大的公理号,然後落在公理号後方海水中。
海灘呈現在她眼前,她駕着懸浮闆飛馳下海灘,甚至來到海面上方。北風猛烈地刮着,沙灘上沙土飛揚,她啐了一口沙子,戴上帽子。這時她才看到完整的、那艘新來的飛船。
那個飛船裡面還有些許光亮,外面的火已經熄滅得差不多了。燈光仍然照明飛船上的“常量号”字樣。和老迪他們說的是一艘船。阿萊茜絲睜大了眼睛。原來,自己聽到的有船要來的消息是真的。那些讓她頭疼心悸的大功率超遠距信息并不是單純的每隔半月規律向外播報,這是他們在交流。
但是,偷聽到監控室中的對話卻讓阿萊茜絲周身一顫。她看到海上漂浮着許多光點。那些人一定正在用南灘進出。她靜靜地借由懸浮闆懸在海水上空,周圍靜谧不已,連海水都是靜悄悄的。隻有前面無聲的陌生船體映在眼中。
她看着看着,莫名對這艘新船着迷起來。近一點,再近一點。她不知不覺驅動懸浮滑闆,朝遠方的巨鲸行進。先是在沙灘上飛馳,來到沙灘盡頭,她也沒有停下。底下海浪的絲絲涼風被懸浮闆卷起,掠過她臉龐,帶着水汽和鹽分的冰冷氣息。
她繞過登艦平台及海浪上的人影,黑夜與混亂中,無人注意到幾十米開外的海上安靜移動黑點。阿萊茜絲繞到船的後面,夜間的海浪正猛烈擊打在船體上,冰冷的海水觸及高溫船體,濺起巨大的水霧。阿萊茜絲驚詫于陌生而千瘡百孔的飛船,看到艙壁上嵌着的巨大衛星碎片。她當然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知道這艘飛船一定遭遇到了不幸。船尾的火光已經消散,滾滾濃煙仍在升起,帶着難聞的氣息。她捂住鼻子心生逃離念頭,卻又不能對自己的膽怯屈服。她盯着艙壁上一個深深的破洞好久好久,一念之下,她驅動懸浮闆飛了進去。
從外面往裡看,飛船還是燈火通明的。她進入黑暗的破洞中想着。隻要安穩通過這段黑暗的道路,她應該是第一個進入新飛船,見到新人類的地球鎮孩子。她甚至開始憧憬自己可能可以與飛船裡的人交上朋友。
所有進入常量号的地球鎮人開始向外撤退,正要向幾個交戰點增援的紅點也改變了路線,開始向登艦口撤離。顯然對方指揮官下了命令。科林依然命令突擊小隊們在工事通道内守着幾個交戰點,攔截從艦橋撤出的地球鎮人及前往交戰點,想救回傷員的其他地球鎮人。很快地球鎮人意識到無法進入交戰圈,主動繞開了清場區域。科林後來沒有幹擾他們離開。
距離登艦平台最遠的清場區域完全脫離威脅,他這才讓在工事通道内守着的機器人從艙壁門出來,完全解除他們身上的武裝及通信設備。剩下的清場區域也随着地球鎮人的離開而脫離威脅。艦上再無紅點。科林加大了艦内巡視力度,務必查出任何一個藏身常量号的地球鎮人。他們對俘獲的地球鎮人進行簡單的傷情處理,将仍處于昏迷的地球鎮人送到位于常量号底端的隔離艙中,每隔5個艙室留一名機器船員監視。
科林命令馬上研究回收的武裝器械及通信設備,并且繼續搜尋搶救常量号失蹤人員及機器人,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讓他們重新活動。CCNS内機器人的綠标逐漸增多,随後上線率穩定在72.6%。他經過常量号電腦仔細檢查了飛船燃料倉及反應堆,确保飛船引擎目前減壓及降溫過程正處于相對穩定狀态,随後讓一批機器人謹慎前往常量号引擎區域進行進一步維修。人類艦員因避免可能的核洩漏事故,大多撤離了飛船,能聯系上的人類寥寥無幾。他立刻要求剩下艦員清點留艦人員,統計失蹤人員及信息。
可沒想到這麼快就把底全部交出去了。科林在查看武器及地球鎮人攜帶設備的信息時想到。地球鎮人肯定也會仿效他的做法,摘下人類艦員們的外骨骼及通訊設備,說不定就會發現常量号一人一機的合作機制。念此他開始立刻策劃預案。飛船上的作戰模拟系統為此幫了大忙。他同時仔細思考前2個月與公理号的交流情況。之前塑造的機器主導局面本想引開公理号人的注意,以便為人類船員行動提供機會。在常量号缺乏人類的情況下,現在卻成為了最大的絆腳石。地球鎮人将會更加相信這種狀況,攜帶針對機器人的武器隻能更多更強大,剩下的機器人處境将會很糟。
失蹤艦員統計接近尾聲,報告顯示卡爾中尉被帶離了常量号。科林感受到了極度的威脅。他經由所剩無幾的艦外觀察設備觀察常量号艦周情況,随着地球鎮人撤退完畢,艦周恢複了靜谧海夜。沒有人類特有的紅外發射點,也沒有偵查的機器人。位于引擎燃料區域的機器人向他報告引擎及反應堆穩定。科林命令他們着手維修受損的艦外力場護盾。一旦護盾重新運作,他需要讓常量号保持高度警戒。随後緩慢派人出去尋找并救回流散的艦員。
從目前看來,地球鎮人似乎不善于利用他們的機器人。這倒是讓科林有點意外。謹慎之下,他決定先從蘇醒的俘虜口中獲取情報。地球鎮人很快一定會為這些俘虜請求與他對話。他決定給地球鎮人24小時。在這麼短時間内撬開他們的嘴會很難,而且這些入侵者的身份讓他難以換回相應數目的艦員。科林思考着,愈發感到形勢嚴峻。他唯一慶幸的是及時保住了常量号計算機系統和通信站點。
船艙某處突然出現一個新的紅點。科林立刻警覺起來。他調出相應區域的影像,驚訝地發現是一個小女孩。她一定是從艙壁的破洞摸索進來的,完全沒有意識到飛船上發生了什麼,正好奇地到處觀察。科林同時注意到,這個小女孩不是走路進來的,而是坐在一塊懸浮闆上。她消失在這個攝像區域的轉角,就在一刹那,科林看到她完全沒有下半身。
與戰俘相比,一個意外進入艦内的土著小孩是絕佳的信息獲取源。這麼好的機會決不能放過。科林盯着小女孩的摸索行動,派遣兩個機器人艦員前往小女孩所在區域,叮囑他們務必用最善意的态度出現在她面前,獲取她的信任。針對小女孩的情況,後續好幾步行動都已在他處理器中形成隊列。
“你來自哪裡,孩子?”常量号機器人出現在阿萊茜絲面前,與女孩保持一段禮貌的距離。他們浮在空中,藍色的LED眼燈平靜而溫和。
出乎科林意料,女孩沒有被吓一跳。她隻擡起頭,非常平靜地盯着面前兩個浮在空中的機器人。“地球鎮。”阿萊茜絲說。“我是公理号人後代。因為好奇就在你們周圍轉悠了一圈。外面有個破洞,我就順着洞進來了。”
這孩子超乎常人地冷靜。科林在思考她是間諜的可能性。“你們船怎麼了?”阿萊茜絲主動發問了。“進入大氣層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我們遭受了衛星攻擊。”科林接進那兩個機器人的通訊,經由他們的口回答。“但是沒關系,現在飛船已經穩定了。你在這裡是安全的。”他們默默掃描了女孩,身上沒有發現剛才那些地球鎮人攜帶的武器、微型攝像機或高功率發射器。也沒有發現信号發射痕迹。
女孩點點頭。科林讓這兩個機器人提供由此到飛船醫療區的最短路線,争取讓女孩在不發現常量号更多區域的情況下進行下一步。“你們為什麼要回來?”阿萊茜絲繼續平靜地問。兩個機器人引導她跟從他們行進在常量号的幽暗通道内。裡面靜悄悄的,隻有黃色撤離地燈依然在亮。
“地球鎮邀請我們回來,我們同意了。”科林借由機器人之口說。他猛然觀察到女孩停頓了一下。兩個機器人回頭,她在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們。
“好像不太真誠哦。”她看上去像在半開玩笑。
她怎麼知道常量船員在撒謊?科林有點詫異。但他堅持自己的觀點。“在外的遊子總是想回家見一面。”其中一個機器人回答,擡了下機械肢表示聳肩。“你叫什麼?為什麼你沒有下肢?”
“阿萊茜絲。”女孩說。“我小時候遭遇了坍塌,截肢了。”
“沒有人給你做假肢嗎?”女孩的回應證實了科林的猜測。他加強了兩個機器人的路線标識,确定要把她帶到醫療區。“天天使用懸浮闆也不太方便吧?”
“沒有條件也沒有錢做假肢。實話說,這是我第一天用懸浮闆。”阿萊茜絲笑了,露出強壯的手臂,“以前都是推輪椅,确實很不方便。不過我習慣了。”
“我們很抱歉。”兩個機器人回答。“那麼,你們什麼時候回到地球的?”
“2805年。”阿萊茜絲毫不掩飾。“當時有個瓦力機器人發現了一棵植物,跟着來這裡探測地球環境的EVE型号機器人回到公理号上,觸發了我們自動駕駛的A-113指令,然後他被關停,我們回到了地球,一直生活至今。”
公理号人之前對我們撒了謊。科林得出結論。“你們的機器人呢?我們似乎沒有看到你們的機器人在活動。是因為自動駕駛關停了嗎?”
“不。”阿萊茜絲邊跟着兩個機器人邊說。“公理号機器人都在地上。這麼多年來沒有他都運作挺好。我們的自動駕駛,奧托,去年才被重啟。”
這孩子思路非常清晰。科林開始欣賞阿萊茜絲。“這150年來,地球鎮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
“就主要是農耕嘛。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大區裡面到處都是地。我也要幹活。”阿萊茜絲說,“地球鎮有另外一個區,叫O區,科技會發達一點,不過關系和大區很差。這邊人與那邊人不允許自由交流。機器人進不去那邊。”
“為什麼關系差?”
“那原來是我們地球鎮的工業區,但是他們一直在鬧獨立。”阿萊茜絲毫不掩飾地說。“對我們很不友好,經常送人過來搞破壞,而且經常來拆機器人。”
科林繼續借由機器人之口詢問阿萊茜絲關于地球鎮的情況。阿萊茜絲很從容地把自己知道的情況都說出來了。他要求這條路上不能有任何威脅因素存在。在進入大船艙時,阿萊茜絲左顧右盼好久,突然發問了。“你們飛船上的人類和其他機器人呢?是人類掌權還是機器人掌權?”
“迫降後,人類緊急撤離了飛船,機器人留下處理艦上事務。”一個機器人開口了。随後科林接管了話語權。“大家都集中在損壞嚴重的區域進行搶救。我們在搜尋生命信号的時候發現了你。至于掌權,現在沒有人類,當然是機器在管理。”
阿萊茜絲笑了。“我的意思是在太空中。”她說,“以前公理号就由奧托管理。所以我隻是好奇其他船是不是也是一樣的。”
“差不多。”科林決定将錯就錯,保持前後一緻。
“哇。”阿萊茜絲回應。“也難怪,機器都比較理性。他們确實善于管理。”停頓了一下,“奧托也是這樣的。但……他就是有點固執。這也是一開始他被關停,也是後來送到O區的原因。”
“他為什麼會被送到O區?”一個機器人平靜問。他們穿行在巨大的船艙之中,周圍隻有靜谧。
“當然是因為公理号的事情。他一直想修複公理号,但是家父不讓。背後原因我就不知道了,大概家父和他都有難處吧。”
科林一聽就警覺了。這孩子有意無意間暴露了自己的背景,這與其他戰俘相比絕對價值很高。他決定開始收網。“與自動駕駛們共同決策的人類通常是艦長或最高領導人。因此無意冒犯,僅是好奇,請問你家父是什麼身份?”
阿萊茜絲停住了。她轉過身面對機器人。“啊哈,終于問到了。”聽此科林愈發警覺。他快速回想一路以來與這孩子的接觸過程,掃描現實她身上什麼都沒有,但少女的身份與坦率讓他着實摸不清這孩子賣的什麼藥。“那我就告訴你們吧。家父是地球鎮長,目前主要管理大區事務。我是鎮長的養女。”阿萊茜絲說。“我一直都聽說了你們的消息。家父一直很迫切地想讓你們過來,我猜原因是他想找點幫手去解決O區的問題。”
科林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回答。少女的反應讓他摸不清情況。他們即将接近醫療區域,科林已經給醫療機器人通了氣,要在那裡把這孩子的底細徹底摸清。這時,科林才指導另一個機器人說話。
“這麼晚獨自來我們船上參觀,我們由衷佩服你的勇氣。”在阿萊茜絲前方飄着的機器人說話了。它轉過身,伸出一個機械肢指向醫療區。“阿萊茜絲,我們有先進的機械外骨骼技術,不僅能讓正常人毫無壓力行走在行星表面,也能幫助肢體殘疾的人恢複跳躍能力。因此——”它指向阿萊茜絲的斷肢,“阿萊茜絲,這是我們的誠意,請問你想從今以後體驗正常人一般走路嗎?”
厚禮在面前怎麼不收。阿萊茜絲眼裡放了光。“當然。”她說。
阿萊茜絲在常量号醫療間内接受了全身掃描。科林盯緊了她的掃描過程和結果。整個檢查過程中,她非常配合機器人的引導,完全沒有防備。
掃描結果均未發現她身上有潛在的記錄設備,連顱中都沒有可疑的亮點。科林看着這一切,稍稍降低了警戒,同時不禁好奇這孩子何來的自信與勇氣,相信他們完全沒有惡意。
是因為她觀察到接見她的都是BNL機器人嗎?因為這些機器人初始設定都是不可傷害人類,而公理号的機器人恰好都保留了這點?科林不禁回想起幾乎被遺忘的曾經的自己,與現在判若兩人。
經過剛剛的交火,地球鎮人顯然表現得不相信機器人,而且有阿萊茜絲關于公理号降落的講述,說明他們的機器人也具有攻擊性,阿萊茜絲理應也不相信。科林倒是很想和她交流交流,但他不能在女孩面前出現。
“你的腿……”醫療區内,有個機器人看着她的血樣化驗結果與她殘肢的形狀,藍色LED眼燈縮成了一條線。
“怎麼了?”阿萊茜絲絲毫沒有恐懼,“小時候坍塌導緻的。”
“你的腿并沒有遭受過外傷。”那個醫療機器人正視她,“你天生就是這樣的……”它溫柔地點了一下殘端,“這是先天殘疾,叫海豹肢症。血樣基因分析也證實了這點。地球鎮上還有别的孩子這樣嗎?”
阿萊茜絲有點愣了。她從未想到自己的父母居然騙了她這麼多年,即使是格蘭德。
“……好像隻有我一個……”猛然間,她想起了什麼,“對了,海豹肢症的殘端會痛嗎?”
“一般不會。”醫療機器人回答。“它隻是畸形,很少被外傷留下的疤痕所壓迫。”
阿萊茜絲想到那些曾經交流過的殘疾人們,她覺得自己竟然在同情他們。同為殘疾,她卻從未遭受過這種痛苦。
“先天畸形不影響做假肢及控制。”醫療機器人說。“你先休息吧。機械假肢需要拼裝并調整。”
阿萊茜絲點點頭,同意了。醫療機器人同時告訴她,在剛剛檢查的時候發現她有點輕微感染,需要吸入氣霧進行呼吸道淨化,防止她對艦上環境有所反應。阿萊茜絲沒有拒絕。吸入氣霧後,她陷入了沉沉睡眠。4小時後她才會醒來。
機器人把沉睡的女孩帶到常量号底層,将她安置在一個舒适的房間。
分析确定了萬用小體污染。勞倫斯仔細看了分析單,告訴漢污染源多半不是來自外面。在現有條件下,O區沒能力全面換新,隻能等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做的出來。漢問生物學家現在該如何辦,瘦高男子歪着頭,告訴少年,他能采用的辦法非常有限,而且看裡面萬用小體的狀态,他不保證這樣做究竟能讓這副機體的狀态如何。漢不假思索地說隻要有一線希望就不能放棄。勞倫斯看着少年,咧開一邊嘴角,笑裡帶着一絲凄涼。
“世事難料啊……”勞倫斯邊調試過濾器邊說,“誰能想到,我居然……”他先是低頭憋着,爾後仰天大笑。“……我居然在給一個機器人做透析……真是魔幻……”
“怎麼不全引出來過濾,沖洗管道,再送回去?”漢表情木然地操作設備,說。“反正都是内源污染。”
“過濾那一關其實差不多。”勞倫斯說。“你說的這個,幹淨是幹淨,但引入太多變量了,太難預測結果。”他空洞地望着房間牆壁,那裡沒有窗。“你别以為我對他有多了解,正是由于了解的隻有皮毛,下手才保守。”
漢沒有吭聲。
“嘿。”勞倫斯突然問,“你怎麼對奧托感情這麼深?這不像是一個人對機器應有的态度。”
漢白了勞倫斯一眼。“大區裡的人對機器人都有感情,不像你們。”他說,“你應該早就知道了,他是我的啟蒙老師。也是……”他頓了一下,沉默地說。“……相當好的朋友。”
“如同親人。”勞倫斯少有嚴肅地看着機器人。少年忍不住看了瘦高男人一眼,随後又轉回來。
當夜,漢主動要求留下在這個房間休息。勞倫斯沒有勉強。一切儀器都運轉良好,房間裡隻有輕柔的嗚嗚聲。漢通過O區快報得知一艘新船降落在地球鎮海域。他有一瞬間沖動地想出去看,但立刻想到在O區内根本看不到海面,更别提降落在公理号西南方向的C級船隻,隻好作罷。
他沉默地盯着那塊隻有電源顯示的狀态闆。新船也下來了。如果放在以前,在他還隻是在大區裡混日子的時候,此時應該已經可以見到一些不一樣的面孔了吧……
這次大概是O區沒有參與外交,或者他們不急着下船,到現在為止都沒有常量号乘客的采訪等消息。漢禁不住想那裡面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會像剛降落的人一樣都是肥胖不已的嗎?他想象不出來實際上的常量号會是怎樣。
不久後,他又發現O區發了有關常量号的消息。這次有了圖片。整艘船可觀的滿目瘡痍,海面上飄滿了碎片。而人員似乎都撤離了船隻,他看到的隻有空蕩蕩的飛船。他迫切想了解這艘船到底發生了什麼,而消息隻有短短的“尚在調查”四個字。
不知為何,他想起奧托當時堅決反對向外太空發送消息,當時被背叛的氣憤感記憶猶新。漢看着了無生息的金屬軀體,心情非常複雜。現在奧托最不希望的新船也來了,他不知道到時候怎麼去告知奧托。腦中另一個聲音則馬上跳出來,指責他太過樂觀,能不能告知都是二說。
漢搖搖頭,驅散這些多如牛毛的雜亂想法。他沉默坐在擔架床旁邊,呆呆看着還未罩上外殼的左臂,那可能是讓萬用小體崩潰的最後一根稻草。
等等。他突然觀察到什麼。他清楚地記得奧托身上之前沒有那些縱行條紋。條紋很淡,看上去像是之前在上面粘過什麼留下的粘痕。難怪之前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漢忍不住觸碰條紋,觸感初步證實了他的猜測。到底粘過什麼,這之前又發生過什麼。他急切地想知道答案,且決不是出自好奇。
即使夜已深,他忍不住詢問了勞倫斯和露絲。生物學家沒有回答他條紋的問題,隻是說明奧托出現這種情況與多次内源損傷有關,但他不知道具體成因。而女機器人學家壓根沒有回應少年。見此,一種無力感包裹住少年。
漢抓住冰冷的機械手,木然趴在床旁,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終究他抵抗不住倦意,沉沉睡去。不知何時,儀器運轉的柔柔聲響何時停了。過濾機探測到雜質濃度已經掉入标準内,自動停止了工作。漢被拔管提醒吵醒,無比疲倦地斷開管道與機體的連接,很快又陷入夢鄉。2小時後,第二個圖标出現在了狀态闆上,但他全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