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酒需要一段時間。
每一天似乎都很尋常,每一天的夜晚也都異常寂靜,能清晰地聽到風吹過杏林的沙沙聲,或是遠處湖水的輕拍。
茉莉的睡眠很淺。
她能聽到幾乎每個深夜,當藥效減弱或噩夢侵襲時,隔壁房間總會傳來一種壓抑到極緻的、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嘶氣聲。
那不是清晰的慘叫,更像野獸負傷後被困在陷阱裡,用盡全身力氣将痛楚死死堵在牙關後的悶哼。
伴随着這幾乎聽不見的“慘叫”,是床闆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以及布料被猛然攥緊的窸窣聲。
茉莉會在黑暗中睜開眼,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裡映着微光。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因黑暗能量侵蝕和重傷未愈而爆發的劇痛,如同無形的浪潮,一波波沖擊着隔壁那個倔強的靈魂。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額角暴起的青筋和咬得死緊的牙關,以及被冷汗浸透的繃帶下,傷口再次崩裂滲出的溫熱。
這被強行壓抑的痛楚,比任何放聲哀嚎都更清晰地傳遞到她這裡。
她隻是聽着,感受着,直到那壓抑的嘶氣聲漸漸平息,被粗重卻竭力放輕的喘息取代,她才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重新閉上眼。
沒用的自尊心。
她有時會在心底無聲地評價,但那評價裡沒有嘲諷。
接下來的一個夜晚,在确認伽古拉因藥效和疲憊沉沉睡去後,茉莉悄無聲息地從床上起身。
她從牆角一個不起眼的藤箱裡,取出伽古拉那曾浸透血污的戰鬥服外套——雖然已經清洗幹淨,但外套上不免遺留了幾個破洞和裂口。
借着窗外透進的微弱星光,她坐在小凳上,把衣物攤開在膝頭,然後在黑暗中摸索着拿出針線盒。
用能量淬煉過的特制麻線被穿進針眼,她開始一針一線地縫合,動作專注而安靜。
針尖穿透厚重布料,發出簌簌的的細微聲響。
她縫得很密實,針腳均勻,盡量恢複衣物原有的防護結構,這手藝是早年流亡時迫不得已練就的。
當最後一道裂口被仔細縫合好,她剪斷線頭,把修補好的外套疊好,悄悄放回了伽古拉的房間。
***
第一批輕度發酵的杏子酒熟成那天,陽光正好。
茉莉在晾衣繩上挂了七種顔色的床單,風把它們吹得鼓鼓的,像一片片笨拙的帆。
她看着伽古拉枕着雙臂躺在草垛上,目光似乎落在那些飄動的布料上,又似乎穿透了它們,落在某個遙遠的宇宙角落。
來到這裡已經三十個晝夜,他體内的黑暗能量依舊沉寂如斷弦,像被琥珀凝固的毒蟲。
在這三十天裡,他學會了用藤條編果籃,能分辨出哪種漿果會讓果醬呈現星空般的紋路,甚至會用蛇心劍把鲑魚片成半透明的薄片、還能擺盤成一朵盛開的鮮花形狀。
“嘗嘗第四種發酵程度的。”
茉莉把冒着氣泡的琥珀色酒液斟滿冰涼的陶杯,液體在杯中輕輕晃動,發出奇特的氣泡爆破的輕響,像是封存了夏日驟雨的私語。
她剛想開口問他味道如何,異變陡生。
一種令人牙酸的、仿佛玻璃被巨力碾碎的脆響撕裂了天穹。血色極光像潰爛的傷口般蔓延,雲層被無形的力量攪成可怖的漩渦。
茉莉清晰地聽到了次元壁崩塌的呻吟。
伽古拉幾乎是彈坐起來,手本能地摸向後腰,卻隻抓到了從晾衣繩上滑落的木夾子。
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眼中是久違的、屬于戰士的銳利,盡管那銳利之下是力量被禁锢的焦躁。
“是蒙德H型變異體,看樣子是追着你來的。”
茉莉的聲音異常平靜。她踮起腳,開始有條不紊地收下那些彩虹色的床單。
她等它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