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把髒水桶拎到院外的楊拙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竟然微微翹了一下。笑容極淺，轉瞬即逝。
我眼花了吧。鐘晖莫名地脊背生寒。正常人怎麼可能笑得出來啊。
詭異的氣氛并沒有持續很久。因為當鐘晖第二天睡醒時，楊拙已經從他的房間徹底消失了。
鐘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長發，呆滞地環顧單人宿舍的角角落落，心裡十分不是滋味地發覺房間竟然并沒有多大變化。除了自己床鋪對角一張空空如也的木闆床之外，兩年多時間，楊拙沒留下任何有價值的、帶不走的東西。
雖然楊拙嘴上不說，情緒也掩飾得堪稱天衣無縫，但他也是人啊。是人就會失望，會生氣，會不高興。鐘晖慢慢吞吞地掀開被子下床洗漱。他很想先道歉，再解釋，但是系統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時時刻刻懸在他頭上，令他有心無力。
穿戴整齊，鐘晖對着鏡子看了看。在鐘夫人的強烈要求下，他淺棕色的頭發已經重新留到及腰，現在正自然地披散下來。
咔擦一聲，鐘晖毫不猶豫，手起刀落，長發瞬間斷回兩年前稍過頸後的長度。
好吧，楊拙還是留下了一點東西的，留下了一點莫名其妙的習慣給他。比如他居然差點忘了，他還是不會自己打理頭發。
靈獸養殖場附近的管理員小屋，楊拙簡單打掃了屋内的陳設。這裡雖然早就被安排成他的住處，但他其實一晚都沒住過。
兜兜轉轉，他又回到了原點。
實際上鐘晖身上的疑點一個都沒有解開，但是他決定不再監視鐘晖了。昨天過後，他清醒地認識到即使繼續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既找不出線索，也根本撬不開鐘晖的嘴。
鐘晖的反應流暢又自然，厚顔無恥，振振有詞，把那場意外形容成自己心血來潮的低劣鬧劇。說法合情合理，似乎可以完美地自圓其說。
隻可惜，唯獨騙不了他。他比鐘晖的父母、兄姊、妻妾、朋友，甚至鐘晖自己，還要了解鐘晖。兩年時間，他完全确信，鐘晖變了。
雖然他并不清楚鐘晖改變的理由，而鐘晖也不願意說實話。
楊拙輕輕嗤笑了一聲，握住了胸前的蛇環吊墜。
他的人生，像一盤損毀的黑白錄像帶，斷斷續續地循環往複着大緻相同的膠卷畫面。而他早就被迫成為熒幕前的看客，冷漠地一遍遍審視那無聊透頂的陳舊劇情。
直到他膩煩厭惡，直到他陷入絕望和錯亂，直到他對善惡、病痛、愛欲、時間、生死幾乎全部失去了概念。
輪回依舊。
那枚小巧精緻的月曜石蛇環在楊拙的指縫間繞了幾轉，最終被他死死攥在手心裡，簡直要狠狠揉進血肉中一般。
但是，這條項鍊不一樣。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嶄新的東西。象征着一束淡紫色的微弱燭火，在層層疊疊的黑白映帶上悄然燒出了一絲裂縫。
他曾以為燭火的光芒是死亡的幻象，隻為引誘他走上新的黃泉之路，向他靈魂深處的大海再灑一捧黃土、一把枯骨。但現在，他打定主意要做撲火的飛蛾。
他必須賭，賭自己找得到碧水神息秘境，賭自己能活着從秘境中離開。隻有通過這場試煉，他才有能力逼迫鐘晖把真相吐出來。在此之前，他懶得在鐘晖身邊浪費時間。
“呵呵。”
楊拙的笑聲輕快又愉悅。他很久沒有發自内心地笑出來過了。
浩渺藏經閣四樓，負責圖書管理的教師帶着鐘晖穿過林立的書架，向他講解此處不同種類書籍的擺放位置。鐘晖心不在焉，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滿腦子都是系統的支線任務。
關于鐘晖污蔑楊拙一事，原著裡沒有寫出準确的日期，但提及了一月後碧水神息秘境開啟。大緻推算一下，基本就是這幾天的事。如此說來鐘晖竟還得慶幸楊拙及時搬走了，否則他根本沒法重現把貴重的武技偷偷放到楊拙住處的劇情。
“浩渺藏經閣一二三層的武技可以自由借閱，但四層以上就不行了。你已是融元師，應該明白某些高級武技僅僅是存在本身就會造成靈魂威壓的道理，沒有一定的修為，多看一眼這些高級武技都會變成瘋子或傻子。”
“四層五層還好，此處高級武技多是不完全的乙級殘本，融元師修為的學生就可以安全地浏覽。乙級的全本武技則安置在六樓，等你成了四十級元王就有資格上去看。”
“隻有七層，絕對不可以靠近。注意，我說的不是進入，而是不可以靠近。那裡封印着一本完整的甲級武技，隻有八十級元主以上的元師才能進去。”
圖書管理教師嚴肅地強調。鐘晖敷衍地點頭，這些話他都在書裡看過一遍。《天玄至尊》裡的武技五花八門，但遵循一個統一的規律。越是低級的武技，存在的形式越具體，類似于傳統武俠裡白紙黑字的秘籍。而高級的武技，往往蘊藏着微妙的自我意識，需要玄之又玄的悟性。
能被評為甲級的武技，其效果必然是毀天滅地級别的，但其外在有可能隻是一塊石頭、一片樹葉、一滴水珠。至于浩渺藏經閣七樓的甲級武技，鐘晖也不知道是什麼。截止到《天玄至尊》最新章節，“天外渾不言”也僅是提到其威力無窮、煞氣過重，以至于需要借助碧水神息秘境的氣息來壓制。
“聽懂了的話，就自己去看吧。記住，四層的武技不能借閱，不能帶出浩渺藏經閣！一經發現，按照校規要關十天禁閉！”
鐘晖一幅認真聽講的樣子猛點頭，心裡卻在計算。十天禁閉，沒什麼問題，出來肯定趕得上進入碧水神息秘境。他鑽入書海深處，随意撿了一本乙級武技的殘本，悄悄放入他自己的儲物戒中，溜之大吉。
低着頭揣着手迅速離開浩渺藏經閣後，鐘晖一邊感歎這麼重要的地方也不設個安檢，一邊擡頭看了看天色。現在是正午時分，楊拙估計在靈獸養殖場做工，正是偷偷放東西的好機會。
畢竟是去幹見不得人的壞事，鐘晖内心多少有點打鼓。他腳步匆匆，對身後不遠隐蔽處一晃而過的黑影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