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鐘晖忍不住催促道:“你先喝一口潤潤嗓子,沒胃口也墊一墊,一會兒還要喝藥的。”
楊拙猶豫了一瞬,低頭含住勺子把粥抿掉了。
鐘晖挺滿意,故技重施又喂了大半碗。
雜糧粥口感寡淡,隻有一點谷物的清甜味,流入楊拙的五髒六腑卻像是打翻了油鹽醬醋似的五味雜陳。
饒是他成百上千次重生鍛煉出了過硬的心理素質,對任何突發變故幾乎都能處變不驚的應對,楊拙也從來沒料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鐘晖反過來照顧。雖說他每一世做仆役時替鐘晖幹過的髒活累活絕不止這一星半點,但看到那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端起粥碗時,他恍惚間還是動搖了一下。
鐘晖大概誤解了他的傷勢,以為他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但他并沒有柔弱到連一碗米粥都拿不穩的程度。
楊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對鐘晖的防備心消失得太徹底了。如果是前世的鐘晖面帶笑意喂他喝粥,他一定會确信粥裡有毒,再懷疑鐘晖的真實動機。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放任自己習慣鐘晖仿佛春風細雨一般潤物無聲的溫柔。
楊拙低頭,擡手揉了揉眉心,強迫自己重新集中注意力。
真是沒用。他在心底自嘲道。
鐘晖用手背碰了碰紫砂煎藥壺,估摸着藥液的溫度已經降下來,便拿起幹淨的瓷碗邊倒藥邊提醒:“劉管家給你煎的藥,我先嘗過了,沒什麼問題,就是特别、特别苦。”
“我不喝。”楊拙斷然拒絕。倒不是怕苦,隻是藥物和食物的危險性不可一概而論。他可以對鐘晖放松一次警惕,但是不可能放心喝下這碗間接出自韓潤楓之手、專門為他準備的藥。
就猜到你這種恨不得晚上睡覺都睜着眼睛放哨的人會擔心安全系數,我才冒死試毒的。鐘晖拎起裝糖的紙袋子晃了晃,金絲琥珀糖碰撞摩擦出沙沙的響聲。他歎了口氣安撫道:“所以說我先嘗過了啊,沒事兒,喝吧。你早點好起來,咱們早點回瀚海郡,回青湖郡也行。”
楊拙的視線牢牢鎖定在他身上,氣氛凝固片刻,楊拙伸手抄起藥碗一飲而盡。鐘晖瞠目結舌地看着楊拙面無表情地放下碗,連眼都不眨一下,仿佛那異常苦澀的黑色藥液是一碗平平無奇的清水。
他肅然起敬,連忙拆開紙袋的封口把整包金絲琥珀糖塞進楊拙懷裡,發自肺腑地疑惑:“你的味覺還健在嗎?”
“......還好。”楊拙答道。單純的苦味算不了什麼,流落民間時他也不是沒吃過比這更難吃的東西。他多少抱着些自暴自棄的心理,鐘晖如果想跟韓潤楓聯合起來動手腳,早在個人戰決賽就該把他賣了,還用得着等到現在麼。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輕輕捏住了,鐘晖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小臂仔細打量了一番,像是松了口氣似的笑道:“原來你胳膊沒傷的那麼嚴重啊,我還擔心我昨天不小心壓了一晚上,會不會給你壓麻了呢。”
說着,鐘晖得寸進尺地晃了晃楊拙的手臂,楊拙自然下垂收攏的手就像招财貓一樣微微擺動,連苦藥都融不化的緊繃表情總算松弛了一些。
以鐘晖的專業眼光平心而論,楊拙長得挺帥,尤其一雙森冷深邃的鳳眼,簡直令人過目難忘。隻是平常總端着個死人臉,顯得過分刻薄,稍微軟化一點就柔和俊朗許多。
“你以後應該多笑笑,”鐘晖說,“笑起來比較好看。”
眼見着楊拙的眉頭又有緊緊擰起來的趨勢,鐘晖立刻伸手摁住他的眉心。他的指尖一路下滑,食指和中指在楊拙嘴角兩側停住,輕輕向上一推,楊拙的臉上立刻露出了一個有些滑稽的笑容。
太傻氣了。鐘晖沒忍住笑出了聲,他一松手,楊拙的嘴角就掉了下來,眼神裡難得透出一絲茫然。
其實楊拙不兇的時候也是有一點可愛的?鐘晖心想。
日光漸盛照進房間,窗外天色大亮,估摸着也到其他人也該起床過來禮貌探病的時間了,鐘晖才感到倦意洶湧。他昨晚睡得太差,腦筋都有點轉不動,連戳楊拙臉逗他玩這種找死的事都随心所欲地幹出來了,他實在無法保證在人前的演技會不會不慎露餡。
鐘晖打了個哈欠,說道:“我回去補個覺,下午再過來。一會兒老師會過來檢查你的恢複情況,你應付過去就好好休息吧。”
楊拙一動不動,沒再強硬挽留他。鐘晖起身,臨走前不忘順了一顆金絲琥珀糖。
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火系元師指腹溫熱柔軟的觸感卻依舊隐約地烙在皮膚上。楊拙擡起手,微涼的掌心覆蓋在鼻尖以下,然而殘餘的溫度卻并未消退,反而是他深深呼吸吐出的氣息将掌心也一并烘暖。
薄薄的紙袋被他攥緊,幾乎要揉爛成一團廢紙。他一點點深埋下頭,手掌緩緩上移,捂住了雙眼,指尖用力得近乎發白。
楊拙,你還嫌自己死得不夠多麼。
......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