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冰涼的槍刃橫在距脖頸動脈毫厘之處時,鐘晖率先感受到的不是恐懼,而是憤怒和委屈。
楊拙重生了很多很多次,他清楚;楊拙對未知的危險有異于常人的敏感,他理解。理智上他知道楊拙連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拿去賭,自然不會也珍惜他,他解釋中的破綻在楊拙看來也許是緻命的。
但感情上他實在難以接受自己近十天的心血在頃刻間化為烏有,以被無視、被踐踏的姿态。
最可惡的是沉寂許久的系統竟然挑在這種時機,在他的腦海裡響亮地竊笑了一聲。
【噗呲】
鐘晖徹底怒了。
烈鬓白獅怒吼的虛影霎時浮現,鐘晖燃起白焰的左手驟然攥緊銀月龍牙槍的槍刃,湧出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腕和槍杆滴落。
“好,一個兩個都想玩我的命,那我今天也豁出去了。”
怒火燃盡了懼意和理性,莫名的沖動乘着熱浪飛速上升,一路頂到天靈蓋。鐘晖異常冷靜地開口。
“我不是鐘晖。”
“楊拙,我告訴你,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鐘晖。”
“我是從别的世界穿越來的,隻不過恰好跟這個混賬玩意兒同名同姓而已。”
他掌中緊握的槍尖明顯劇烈顫抖了一下。
“至于你,你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楊拙。”
“我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元靈的秘密,知道你是無數次重生過的人。”
“不對,你根本不算人。”
銀月龍牙槍和黑煞吞雲蟒的虛影瞬間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鐘晖終于從楊拙臉上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表情:慌亂,無措,甚至還有一絲狼狽。
正在氣頭上的鐘晖因此感到了有些扭曲的滿足,與此同時,心髒的劇痛也肆意叫嚣起來。但尚且還在能夠忍耐的範疇内,他咬緊牙關強撐着繼續說了下去。
“楊拙,我明明對你發過誓,我不會害你。”
“你根本沒有信過我。”
他瞥了一眼地闆上奶酥蛋糕破裂的殘骸,淺黃色的蛋糕體暴露在空氣中。
“為了做這個東西,我試了二十多次,失敗品都喂給小動物了。”
“我就是想給你個驚喜,結果搞成這樣。”
鐘晖想笑一下,一扯動嘴角卻控制不住地咳出一口鮮血。楊拙下意識地想上前,卻被鐘晖擡手摁住肩膀用力推開。
“......我理解你,但是暫時不想看到你。”
“我去冷靜一下,不許跟過來。”
“如果我明天早上沒回來......就去管理員小屋給我收屍吧。”
鐘晖說完,頭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宿舍。然而出門才走過一個拐彎,他便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地擡起手捂住了嘴,指縫裡滲出的血液紅得發黑。
以心髒為起點,沿着他的神經與血管,撕心裂肺的痛楚刺穿他每一寸的血肉,渾身上下仿佛被鈍刀子反複割肉淩遲一般。但鐘晖的心情卻異常的放松,一直壓抑在心頭上的累累重擔終于被他以近乎同歸于盡的方式卸了下來。
鐘晖忍着令他精神逼近崩潰的劇痛,苦中作樂地想,他大概是跟楊拙待久了,被楊拙傳染了,否則怎麼可能有勇氣拿命跟系統豪賭一場呢。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在肝腸寸斷的極端疼痛中變得模糊。不知過去多久,鐘晖的五感四肢終于被拽回了軀殼中,視野逐漸從閃爍的黑白雪花中恢複清明。雖然肌肉酸痛、呼吸紊亂,但他的心髒仍有力的跳動着。
鐘晖虛弱地笑了笑。他賭對了。
89429這個殺千刀的,真的就隻是拿他尋開心而已。
他并不是毫無把握的盲目投注。在長久的相處中,鐘晖越來越覺得所謂系統和89429其實是兩碼事。系統隻會檢測他的任務完成情況,進行精密客觀的分析,給予獎勵或懲罰。而89429卻會十分“人性化”地與他交流提供情報,調整獎懲的力度,督促他完成任務。
在碧水寒潭他與89429讨價還價争取言論自由權時,89429同意得很勉強,還威脅他不能說出自己的秘密。但實際上89429從未像“主線任務失敗就會死”那樣确切地說過“暴露穿越秘密就會死”,隻不過是利用他恐懼的心理引誘他胡思亂想罷了。
系統像是一台封閉的機器,89429則像是操縱機器的管理員。管理員可以調整機器的功率,卻不能改變機器内置的結構——89429的性格再惡劣,也無法越過系統這道坎,隻能在權限範圍内捉弄他。
【哎呀,什麼捉弄,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整個世界着想啊】機械電子音急不可耐地跳出來辯解,【這個世界卡BUG很嚴重,如果這次出了什麼意外不能徹底重啟,根本就沒法運行了】
鐘晖暫時沒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在心裡嘀咕疑問:什麼卡BUG?什麼重啟?
但89429似乎是察覺自己說漏了什麼不該說的,瞬間沒了動靜。鐘晖也沒勁跟它掰扯,閉上眼睛倚着牆根休息。
他的指尖和牙齒都因脫力而打顫,上身的衣服濕透了,胸前是咳的血,背後是流的汗。所幸現在是深夜時分,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入睡了,否則誰路過看到他,肯定以為這裡是命案現場。
鐘晖擦幹淨手,從儲物戒裡抖出校服外套穿上裹緊擋風。平靜下來之後,他的腦海裡漸漸勾勒出楊拙最後又難以置信又茫然的表情,哪裡還有半分平日冷漠高傲的影子。鐘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胸口堵得發悶。
他揉揉頭發,苦笑兩聲,長歎了一口氣。哎,鐘晖,你說你跟他一個都快把自己逼成精神病的倒黴蛋較什麼勁啊。當時嘴上逞一時之快,現在心軟後悔的人不還是你自己嗎?退一步海闊天空,讓讓他吧。
鐘晖扶着牆站起來,晃晃悠悠地向宿舍的方向走去。難熬的痛苦無限地拉長了他的體感計時,距離他奪門而出似乎沒過去多久。
宿舍的門敞開着,昏黃的燈光溢出門檻,星星點點灑在鐘晖的靴面。屋裡,楊拙面無表情,默默蹲在四分五裂的奶酥蛋糕旁。風幹發硬的蛋糕表面坑坑窪窪的,已經被吃掉了近半。他對鐘晖的到來渾然不覺,也不在乎蛋糕上沾的灰塵,伸手揪了一小塊蛋糕塞進嘴裡,動作機械而僵硬。
鐘晖最後剩的那點不忿也煙消雲散了,他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楊拙又伸向蛋糕的手,歎道:“行了,大不了我再給你做一個。”
楊拙任由他扣住手腕也不掙脫,态度前所未有的溫馴。他低垂着頭輕聲說道:“......抱歉。”
模樣看着都發懵了,看來打擊真的挺嚴重。鐘晖幹脆牽着楊拙的手盤腿坐了下來,耐心地勸:“我現在不生氣。楊拙,我們好好談談。”
“你先聽着,我來給你講講我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