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畫像沒有五官,但無論發色還是體态,都跟鐘晖本人如出一轍。
然而,來自地球的“鐘晖”隻是一個幽靈、除了在魔鏡之湖的幻象裡,鐘晖從未暴露過自己的真容。
全世界知道鐘家少爺殼子裡藏着某個穿越者靈魂的人,隻有楊拙。
楊拙是怎麼見到“他”的?是怎麼見到“真正的鐘晖”的?
電光火石之間,鐘晖腦海裡閃過萬千思緒。
諸如天玄大陸終究是一個玄幻世界,有人能讀取楊拙的記憶克隆一個人造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楊拙已經君臨神座,沒有他的同意,誰能随意查看他的記憶?
又或者,楊拙想他想得走火入魔,捏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替代品聊以慰藉?但若是替代品也有思想、能說話、還能提出種種勸楊拙向善的意見,那鐘晖一時間也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赝品了。
再者,會不會又是相繇想要害死楊拙?祂與繼神默如今一體雙魂,對魔鏡之湖同樣了如指掌。難道是祂從中作梗,從魔鏡之湖中實體化了一個充滿誘惑的幻影嗎?十五年的末日時限迫在眉睫,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促使相繇毀滅世界的陰謀得逞。
千言萬語,堵在心口,彙成一句呐喊。
“我要見魔尊!”鐘晖嚴肅道,“請你們告訴我,怎麼才能見到他?”
他一定要聽到楊拙親口告訴他真相!
矮個士兵和高瘦士兵面面相觑,都搞不懂他為什麼突然這麼激動,在聽到他想見魔尊之後,更是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見兩人閉口不言,鐘晖察覺到一絲反常,急忙追問道:“普通人見不到魔尊麼?那該求誰才能幫我傳話到魔尊那裡?
“或者,魔域最近有沒有什麼魔尊會出席的重要活動?對了,你們知不知道他平常會巡視哪些軍營?”
“拜托你們了,我真的真的必須要見到他。”鐘晖雙掌合十,懇切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他說。”
高瘦士兵嘶地抽了一口冷氣,露出為難的表情:“不,見到魔尊其實不難......”
“但你最好放棄這個念頭!”矮個士兵搖搖頭,“從三年前魔尊閉關開始,所有膽敢闖入逐鹿殿的人都死了!”
逐鹿殿?暴食之主的逐鹿殿?楊拙現在住在那裡?鐘晖選擇性地忽略了矮個士兵的警告。憑他現在的實力,哪怕逐鹿殿裡是刀山火海他都能闖一闖。至于楊拙殺人的理由,他一樣要聽楊拙親口對他說。
抱着甯肯把逐鹿殿拆了也要闖進去見楊拙一面的決心,鐘晖不願再耽擱時間,朝兩名士兵一抱拳,誠懇道:“謝謝你們。放心,我有辦法,不會死的。”
那高瘦士兵剛要開口勸他,鐘晖便後退一步,退出了房屋。旋即他身影一閃,竟是消失在了門外。
高矮士兵吓了一跳,連忙追出去攔他。他們環顧四周,院落裡空空蕩蕩,哪有半點鐘晖的影子,隻有晾曬的被褥在随風飄動。
僅僅一眨眼的功夫,一個大活人竟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這怎麼可能!
高瘦士兵傻了眼,推了推旁邊的矮個士兵,試探道:“大哥,他人去哪了?”
矮個士兵結結巴巴道:“不、不知道啊!這院子就、就這麼大,他、他就晃了一下,人怎麼就沒、沒影了?”
雖然這隻是秘境邊界上一個很小的崗哨站,但高低也算是兵營。在兵營裡弄丢一個身份存疑的難民,這罪過可就大了!
兩人頓時手忙腳亂,把小院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又喊了其他正在休息的士兵,把整座崗哨站翻了個底朝天。一個時辰過去,結果當然是顆粒無收。
高瘦士兵顫聲道:“大哥,怎麼辦啊。他人去哪了?”
矮個士兵清點完倉庫,确認物資并無遺失後,抹掉了額頭上的冷汗,歎道:“還好東西沒丢。我們真是太不謹慎了,居然忘記了,感受不到元力波動也有可能是因為境界差距過大。”
“我已是元帝巅峰,如果他能在我面前收斂氣息,至少也是一位元尊,甚至可能是半神。”
高瘦士兵立刻開始遐想:“可剛剛那個人長得好年輕!又俊得不像話!該不會是哪位新曆之前的隐世高人?他要找魔尊,難不成是尋仇嗎?”
“我覺得不像,聽他的語氣,好像和魔尊很熟悉似的。”矮個士兵沉吟片刻,忽地眼前一亮,虔誠道,“難道說......是那一位大人神仙下凡,從畫裡走出來了?”
與此同時,正在空中俯瞰逐鹿殿的鐘晖默默地吐槽自己。
他怎麼忘了他會飛啊!早知道就不在山上徒步走那麼久了!
從高空中遠遠眺望,逐鹿殿和十二年前相比沒有什麼變化。唯一的區别在于,現在的逐鹿殿附近方圓十裡内是真真正正的空無一人。不對,别說活人了,連根小草都不長。一顆石頭滾過去,都顯得有些遺世獨立。
厚重雄偉的宮殿孤零零地伫立在鐵浮屠城的中央,好像與整座城市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屏障外的人們飲食起居喧嚣熱鬧;屏障内的逐鹿殿死氣沉沉,寂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聲響。
楊拙是怎麼在這種地方生活的?
每一天,每一天,都活在格格不入的孤寂之中嗎?
沒有護衛,沒有圍牆,沒有任何攔得住鐘晖的阻礙。他輕而易舉地降落在逐鹿殿正門前,靜靜地等待了一炷香的時間,什麼都沒等到。
看來逐鹿殿外沒有什麼報警的裝置,必須走到逐鹿殿内才行?
鐘晖走上前,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石門與地面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借着門外的一點點陽光,鐘晖探頭望去,門内的前廳黑漆漆、靜悄悄的,通往正殿的走廊在視線終點收縮成一個黑點,幽深不見底。
太陽快要下山了,赤色的雪花又開始稀稀落落地飄下。鐘晖回頭望了一眼夕陽金黃色的餘晖,義無反顧地踏進了黑暗的逐鹿殿。
嗒、嗒、嗒。
偌大的逐鹿殿内,隻有鐘晖自己的腳步聲回響。他打了個響指,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火光照亮四周,殿内的陳設原封不動,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灰塵。隻有他腳下走的這條走廊的地闆稍微幹淨一點,能看到一些淩亂的腳印。
他一路往裡面走,一直走到當初舉辦領主大宴的正殿前,既沒觸發想象中的暗器機關,也沒見到楊拙的身影。所幸他終于看到正殿内有幾盞燈火亮着,證明有人在裡面。
鐘晖深深呼吸一口氣,邁步踏入逐鹿殿的正殿。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孤獨地雄踞在正殿盡頭正中央的銀黑色王座。王座前的台階鋪陳着奢華的紅毯,一路延伸到鐘晖腳下。牆上的壁燈靜靜燃着昏黃的燭火,火光将王座旁蜷縮着的人影拉長。
瘦削的黑衣青年倚靠着王座的扶手,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垂落至地面。他有一雙黑洞般的深邃鳳眼,正專注地讀着手中的話本,似乎并不關心不速之客的到來。
鐘晖的喉嚨瞬間泛起幹澀,視野随之蒙上了一層薄霧。
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這是他最最喜歡的人。
鐘晖的聲音嘶啞又顫抖,幾乎走了調,但他仍然用盡渾身的力氣大喊:
“楊拙!”
聽到他的呼喊,楊拙終于肯擡起頭,擡眼望向他的方向。
随即,他平靜地笑着說出了一句令鐘晖始料未及的話:“你來了。”
十二年的歲月幾乎沒有在楊拙臉上留下痕迹,隻是眉眼比二十歲時略微成熟了一些,看上去不再那麼鋒芒畢露。
他的笑容令鐘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楊拙曾經也會對他這麼笑;陌生的是他不知道楊拙現在的笑容是為了他,還是那個畫像中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楊拙對莽撞闖入的“他”不意外、不憤怒,反而很習以為常似的。
“他”經常來嗎?不用事先報備,就這樣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鐘晖突然覺得胸口悶悶的,讓人喘不上氣的酸澀從心髒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有點手足無措地呆站在原地,思緒一團亂麻,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開口。
反倒是楊拙放下書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了過來,停在離他身前大約十步遠的地方,仔細端詳起他的臉龐和運動服。
鐘晖緊張地攥緊了拳,不管長得有多像,“那一位大人”肯定是不會穿這種衣服的。他想要解釋,但他引以為傲的心理素質和臨場反應能力卻忽地宕了機。嘴巴像被膠水黏住,除了急促的喘息聲,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咦?”楊拙微微歪頭,神情略顯疑惑,“今天怎麼穿成這樣?”
暴露了!
鐘晖腦子嗡地一震,下意識回答:“在家裡的時候會這麼穿。”
他說着走上前,想要離楊拙再近一些。楊拙卻飛速後退了幾步,臉色驟然陰沉,喝道:“别過來!”
鐘晖腳步一頓,尴尬地僵在了原地。
直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恢複到十步左右,楊拙才松了一口氣,表情柔軟下來,癡癡地望着他的臉,喃喃道:“抱歉。”
“我不該兇你。”
“我隻是......希望你待久一點,多陪我一會兒。”
楊拙低下頭,搓了搓自己的衣角,看得出來他有點緊張。
鐘晖第一次知道楊拙原來也會緊張。
他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語無倫次道:
“我會待在這裡的,我會陪你的。”
“楊拙,我是鐘晖,我回來了。”
“我沒有死,我真的回來了,不會再消失了。”
楊拙卻隻是輕輕地笑,應道:“我知道。”
“到我死為止,你都不會再消失的。”
所以,楊拙真的制造出了一個替身?一個能長長久久伴他身側的替身?
鐘晖張了張嘴,小聲地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那畫像上的人到底是誰?”
“當然是你啊。”楊拙笑容不減,語氣如常。
鐘晖徹底說不出話了。
這樣詭異的重逢場景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鐘晖感覺自己需要一點時間整理語言系統。他六神無主地跟着楊拙走回了銀黑色王座旁邊,這才發現原來王座後面堆滿了書。
書都很舊,紙張泛黃,基本全被翻得卷了毛邊,卻沒有破損。書的主人應當很愛惜地把這些書看過許多遍。鐘晖匆匆掃了一眼書的封面,總覺得有些莫名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