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吻的時間太過短暫,僅僅是唇瓣與唇瓣之間觸碰又分離,柔軟與溫暖的感覺稍縱即逝,一絲熱度也沒有留下。
“楊拙,我不是誰假扮的。”
鐘晖正色道。
“我就是鐘晖,如假包換。”
他退後半步,右掌橫在胸前。淡金色紋章亮起,燭照劍霎時顯現。月牙白色的劍身内隐隐湧動着燦金光輝,熾熱的氣息似乎讓陰森潮濕的地下石室溫暖了些許。
外貌身材可以僞造,行為習慣可以模仿,但神器卻是絕對獨一無二。鐘晖曾在噬谷天災秘境裡當着楊拙的面召出過燭照,眼下再沒有比這把劍更直接的身份證明了。
果然,燭照劍甫一出鞘,剛剛還威脅他性命的幽熒刀便消失不見。
楊拙當真沒有忘記。
鐘晖松了一口氣,旋即收起燭照。他如釋重負地擡起頭,卻猝不及防地撞上一雙壓抑得像一潭死水的漆黑鳳眸。
出乎鐘晖意料的是,楊拙的神情中絲毫沒有久别重逢的喜悅,面對幻象時暴露出的脆弱和癫狂也一掃而空,隻餘下沉重的壓迫感,甚至稱得上有幾分冷酷。
鐘晖被盯得渾身一涼,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剛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回了嗓子眼。
不對勁。
怎麼感覺,楊拙看起來很陌生,很危險!?
鐘晖相信楊拙不會傷害他,但潛伏在楊拙體内的相繇對他絕對懷揣着極端的惡意。距離邪神附體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之久,他難以估量相繇對楊拙的侵蝕嚴重到什麼程度,更無從知曉這顆不定時炸彈是否會随時爆炸。
如果是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回歸和沖動的吻導緻楊拙的精神一時動搖,從而給了相繇可乘之機......
那他必須打起精神萬分警惕才是!
鐘晖不動聲色地攥緊右拳,體内的元力悄然流轉。楊拙早就把原版的元力掌控法教給了他,有這門絕技傍身,就算硬碰硬打不過,他也有七成把握全身而退。
楊拙僵硬地歪了歪頭,将他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忽地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語調毫無起伏地開口。
“真的......是.....你。”
“你......為什麼還活着?”
短短兩句話而已,鐘晖心中已是警鈴大作。燭照劍再次被召出,這回卻是蓄勢待發的進攻姿态,鋒利的劍尖不偏不倚直指前方。
他太熟悉楊拙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眼前的“楊拙”與他記憶裡的楊拙相比,簡直生硬得像一具提線木偶。
是相繇,祂在搶奪身體的控制權!
鐘晖緊握着劍,強行掩飾住手指的顫抖,咬牙切齒道:“把他還回來!”
話音未落,“楊拙”那詭異的冷笑突然塌了下來。
他面無表情,動作遲緩地向前邁了一步,離劍鋒更近了一尺。
鐘晖一愣。
下一秒,隻聽“哧”地一聲輕響。
楊拙竟然主動撞向了燭照劍!
銀白色的劍刃毫不留情地刺穿了他小腹的左側,炙熱的劍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灼燒着綻開的血肉,鮮血還未來得及淌下便被蒸幹,石室内頓時彌漫開濃郁的鐵鏽味。
開什麼玩笑!鐘晖瞳孔驟縮,當即收回燭照劍。
那道貫穿楊拙左腹的傷口比起燭照的劍身更為狹長,接近一掌長寬,深可見骨。
這傷勢實在觸目驚心,鐘晖倒抽了一口冷氣。他的第一反應是,相繇在用這種方式赤/果/果地挑釁他:傷害我就等同于傷害楊拙,你根本威脅不了我。
該死!
相繇當然有恃無恐,畢竟祂的本體還在十萬八千裡開外的墓海天災秘境内。唯一能壓制祂的繼神默早已是強弩之末,再加上整整十二年日積月累的侵蝕......
是他回來得太遲了嗎?
相繇對楊拙的影響已經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嗎?
該怎麼辦?
趁楊拙,不,相繇被他捅出個窟窿的虛弱時刻,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不行。
不能把楊拙一個人丢在這裡,不能放任相繇為所欲為。自己千辛萬苦地回來,不是為了當縮頭烏龜的。
再想想辦法啊!
電光火石之間,鐘晖腦海内閃過萬千個念頭,在擂鼓般的心跳中糾纏成一團亂麻。
“呵。”
一聲輕笑響起,猶如一把利剪,一刀剪斷了鐘晖混亂的思緒。
楊拙在沖他笑。
笑得雲淡風輕,好像左腹的劍傷不存在似的。那雙黑如點漆的鳳眸依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燃燒着熊熊烈火,寫滿了熾熱和專注。
鐘晖呼吸一滞,繃緊的弦終于放松下來。
是真正的楊拙!
他當即箭步上前,單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扶住楊拙的側腰,湊近了觀察他的傷口。
近看比遠觀清晰得多,也駭人得多。裸/露在外的血肉焦黑模糊,邊緣密布着猩紅的血泡,與黑衣下蒼白的皮膚相比,更顯得猙獰醜陋。
鐘晖看得心驚肉跳,又是心疼又是後怕,恨不得自己原地變成治愈系元師。然而傷患本人卻不以為意,還反過來安慰他。
“别怕,沒事。”楊拙低聲說道,“劍是我自己捅進去的。”
“你知道的,我有時候......不太清醒,疼痛是最快的解決方法。”
楊拙語氣如常,平靜地解釋道,隻字未提相繇的存在。
鐘晖并沒有因此感到安心。他仰起頭,楊拙也正垂眸望向他,及腰的墨發因低頭的角度自然地散落。
“楊拙,”鐘晖一字一句,認真問道,“你難道不問我,為什麼會對你拔劍相向嗎?”
“你不問我,為什麼我會對你說‘把他還回來’嗎?”
“你不問我,為什麼我會用自己的身體回到天玄大陸嗎?”
他步步緊逼着追問,楊拙卻隻是默默地聽着,始終一言不發。
鐘晖見狀,長歎了一口氣,略顯失落地問:“楊拙,你是不是......又有什麼事瞞着我?”
他牽起楊拙的左手晃了晃,眉眼中流露出一種可憐巴巴的委屈勁,真摯道:“我擔心你,不想看到你總是受傷。”
“我已經遲到了十二年,不能再錯過更多了。”
“楊拙,你信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
“告訴我吧,你剛剛到底怎麼了?”
實際上,鐘晖對楊拙想隐瞞什麼事心知肚明,也大概能猜到楊拙裝聾作啞的理由。他故意示弱不過是為了試探楊拙目前對他的信任程度,是否願意把邪神侵蝕的困境如實相告。
畢竟,相互信任是共渡難關的第一步。楊拙親口說過不許瞞他任何事,将心比心,鐘晖也希望楊拙能對自己坦誠相待。
“......”
楊拙仍然沉默不語。
不知不覺間,他被牽住的左手已經反客為主,直把鐘晖的手指緊緊地攥在掌心,力度大到鐘晖都有些吃痛。
而他空閑的右手則輕輕地撫摸着鐘晖腦後柔順的杏發,微涼的指尖不時擦過鐘晖頸後的皮膚,溫柔得像是在呵護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楊拙微微俯身,如瀑的黑發傾瀉而下,如同針腳細密的烏黑紗幔,徹底遮住了鐘晖左右兩側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