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德俊道:“就是,”他從手邊提了兩壺酒上來語氣堅決,“小春秘制的藥酒,不苦也不醉人,你今天必須喝了。”
齊楓順手将金柽柳面前的空茶杯遞了過去,陸德俊将酒塞随手一丢,向榆樹端着杯子等着陸德俊倒酒,齊楓來來回回傳了三次茶杯,他無奈地想将酒壺拿來自己倒。
三杯藥酒下肚,金柽柳面不改色地還能夾菜。
其餘幾人心思各異的打哈哈,向榆樹和陸德俊不動聲色地看向蚩半春。
蚩半春也沒想到金柽柳這麼抗造,但再抗造的人碰上他蚩半春算他倒八輩子血黴的,蚩半春對他們倆微微一笑,丢了一個安心的眼神。
飯桌上滿潛提起人界發生疫病的事情,規模不大,但是現在還未控制住。
在場衆人都是自人界而來,對這件事難免關心了些。
向榆樹問道:“可傳染到白鶴城來了?”
滿潛搖搖頭,“此次疫病自南方而起,南方是草藥之地,若是他們都沒辦法……”
陸德俊聽到了關鍵詞:“小春你是南方人嘛?”
莫名被提到的蚩半春,匆匆應答了兩聲,“對,對啊,不過我們那一家醫術都比我高,若是實在束手無策,我相信天子也不會放任不管的。”
滿潛道:“或許隻是場不常見的疫病而已,控制病情需要的隻是時間。”
這話說得不錯,與其他們一群學生在這提心吊膽的,杞人憂天的,不如等待人界天子自己處理。
說到這裡,齊楓看着正在興頭上的三人,提醒了一句:“仙界每一年都有一次會試,仙界所有門派的弟子都要參加,排名會公開到下一次會試結束。”
深知自己有些懈怠了的向榆樹道:“沒事,就我的排名上不了榜的。”
“——你别笑啊陸德俊,哈哈哈哈你又能比我高多少,咱們大哥不說二哥,真論起來咱們不相上下好吧。”
四五杯清酒下肚,幾人微微有些醉意。
齊楓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們的美夢:“仙界會試的榜單所有人的排名都在,任何人想看都可以看到。”
向榆樹噎了一下,“排名在幾萬開外的都能看到?”
齊楓輕輕點頭,“嗯。”
陸德俊和向榆樹對視一眼,這日子還怎麼過?
齊楓又補了一句:“會試就在年後,你們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可以準備。”
他們想起還有一位同病相憐的好友,他們看向正在啃雞腿的蚩半春,後者跟他們相視一笑,并不理解他們的痛苦。
是了,這人一進九裡松就突破了元嬰,修為蹭蹭往上漲。
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向榆樹和陸德俊你一杯我一杯,成功把對方灌醉了,趴在桌子上,念念有詞,隻是一句都聽不懂,酒後胡話,像是新創的語言。
蚩半春見狀隻能結束了今晚的聚首,和齊楓一人扛一個給帶回去。
至于一晚上都沒顯醉意的金柽柳,此刻終于紅了臉頰眼神有些迷離。
蚩半春道:“金兄,你醉了。”
金柽柳咬死了回答:“我沒有。”
蚩半春指着陸德俊問:“金兄,他是誰?”
金柽柳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回答,聲音有些磕磕巴巴的:“陸……二公子。”
齊楓斬釘截鐵吐出兩個字:“醉了。”
沒辦法了,蚩半春隻能拜托林秦舟:“林師兄,隻能麻煩你将金柽柳送回去了,這實在是騰不出手,他醉成這樣,怕一不小心出事了。”
能站着的就他們幾個,他要是不送就是滿潛送了,讓姑娘送醉鬼,這怎麼可能?!
待到林秦舟扶着金柽柳這個燙手山芋,磨磨蹭蹭地走出蚩半春的院子時,滿潛也起身告辭了,齊楓和蚩半春起身相送,滿潛擺擺手婉拒了。
待人都走了,蚩半春歡呼一聲,碰了碰身旁的人,沒反應。
蚩半春道:“别裝了,人都走了……陸兄?陸兄?!”
齊楓也碰了碰身旁的向榆樹,照樣沒反應,齊楓道:“真醉了。”
蚩半春敦地一下坐回去了,他靠在桌上,眼神空洞,扶額道:“不是吧?!”
皎月披光,林秦舟架着人的胳膊,一步一步略微搖晃地走在石子路上。
現在時辰晚路上也沒什麼人,周圍木葉窸窸窣窣的聲音格外明顯,現在已經入冬,天氣已經很冷了,臘月的風吹的人渾身不舒坦。
金柽柳不知道人心中所想,既然喝醉了,那就要一醉到底。
林秦舟心道:“幾年不見人還長高了……喝醉了人會變重難道是真的?這鬼天氣怎麼這麼冷?還要多久才能到啊……不是,金柽柳怎麼一直往我脖子裡吐氣……好癢。”
這喝了酒的人吐出來的酒氣又癢又熱的,他忍不住了,他試圖和金柽柳溝通一下:“……那個,你能不能站直點?”
原本以為跟醉鬼溝通很難,沒想到金柽柳真的聽話有所動作,他擡起頭看了眼前人一瞬,緊接着就将頭埋進人脖頸間蹭了蹭,弱弱地喚了一聲:“哥哥……”
此話一出,林秦舟整個人都僵住了,他忽然覺得身旁的人壓根沒醉。
靜默片刻,林秦舟冷笑一聲,和在這刺骨的寒風中聽得人心發涼。
林秦舟沉着臉,将人帶到前方的蓮花榭中,他扶着人靠着柱子坐下來。
失去重心的金柽柳坐都坐不穩,林秦舟原本想一探虛實,但終究還是不忍心,虛扶着人,後者腦袋不停地朝着面前的空氣點頭,他忍不住将人的頭給掰了過來靠在他的肩膀上。
“金柽柳,你醉了?”
沒人回話,林秦舟看了眼暮色一片的湖面,臨水而建的水榭冬日從地底透着股寒意,林秦舟覺得心口有些綿綿刺痛,不過算是一般能忍受的程度。
林秦舟輕歎一口氣,語氣平緩道:“金柽柳,我生氣了。”
他話音一落,身旁立馬就有反應了:“哥哥别生氣。”
林秦舟不看他也不說話,金柽柳沒有繼續枕着人的肩膀,他擡起頭一雙眸子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盯着身旁的人。
金柽柳繼續自說自話:“我飛升了,我又找到你了哥哥。”
林秦舟看着夜色道:“你到底圖什麼?”
金柽柳毫不猶豫道:“我圖你。”
林秦舟輕吸一口氣,沉了沉心緒,側頭看向金柽柳。
他以為金柽柳看不懂,他以為金柽柳不明白,他的眼神複雜有股濃濃的悲傷之色。
林秦舟聲音也輕,像一陣風都能吹散:“你不懂……”
金柽柳聲音裡聽不出醉意,語氣如常反問他:“你認為我不懂什麼?”
林秦舟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金柽柳道:“我馬上就要及冠了,我不是你眼中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我分的清是非對錯,我不能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我心悅你,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心悅你……我想和你看人間三月的楊柳花;我想和你摘蓮花湖鄉的蓮蓬;我想陪你遙看樓台坐看星;我想為你斟一盞茶你倚着軟榻圍爐聽雪……像我們小時候那樣。不論是高原雪歌還是滿地荊棘,我都願意陪你去看,陪你去闖,你所背負的我替你分擔,我隻要你允我一個承諾——我不要山川湖海遙遙無期,我要你。我要你允我,一個字就夠了。”
林秦舟看着他久久無言,暮冬對他來說是格外難熬的,就像今夜明明周遭冷的不行了,懷裡卻還要抱着一個不斷散發着熱氣的酒鬼,林秦舟發現自己在這位滿口醉話的酒鬼面前的底線總是一降再降,他好像從來都拿金柽柳沒有辦法,他親手養大的人知道怎麼讓他啞口無言。
蓮花榭沒有燈,林秦舟看着金柽柳,久久地凝視像是透過他在看一眼虛無。他垂下眼眸,長夜漫漫沒有盡頭,殊途一道不須同行人,他是個短命鬼,給不了長生諾。
林秦舟像是崩斷了一根弦,他好像什麼都沒聽懂自以為是的堅持己見,他緩緩湊近身旁人,在人眉眼間緩緩落下一吻,溫柔地似蜻蜓點水,金柽柳覺得自己好像在閉眼前看到林秦舟眼底含着悲憫的淚水。
他閉着眼,聽着人無情的聲音:“回去吧金柽柳,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