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琮在婉凝房門外的小穿廊上踱步良久,終于見婉凝推門出來。
她似是沒有發現他,呆呆地望着月亮出神。
好難得的銀盤圓月,都說月圓是團圓之兆,可為何自己卻已無可團圓之人。
她擡着頭,想努力分辨出月亮的美麗之處,淚水,卻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和自己的心,抱緊雙臂任淚水肆虐。
他的心被她牽動着,身體也慢慢靠近,手上的小圓子早已沒了溫度,卻還沒想過用體溫溫暖她的心。
她知道是他,可已經無暇理會,抱緊了雙腿,将自己都埋進淚水裡。
他蹲下身子,弓着背皺着眉頭看着她。
不是第一次見她哭,可這次也覺得那麼怯懦和無助。
他隻知道她命途多舛,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感同身受。他知她悲傷,卻不知何其悲傷;知她無助,卻不知如何幫助。
便想起祖母對他的交待,婷芳早就把突然冒出的兄嫂欺人太甚之事傳到劉老太太的耳朵裡,臨行前老太太也早就囑咐了要把婉凝帶回去。
他怕她透支掉僅存的體力,有力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跟我回去吧。”
她體力所剩無多,強撐着一口氣,又不像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顧自慢慢擦掉眼淚,平複情緒才道,“回哪裡去呢。哪裡都回不去了。”
他歎氣,不知如何安慰她,隻能想起祖母的教訓了。
“劉府還是你的家,去陳墓住吧。”
她冷笑,“三哥跟我說得明明白白,我自然是懂的,劉府如何是我家?”
他自然想不到她會造次變故,更想不到,那些話,她比自己預想得更要在意,後悔自己對她冷酷決絕,可他還記得,自己說思來想去的答案是,不能接受這包辦的婚姻,讓彼此都沒機會選擇。
“可你是阿奶的孫女,阿奶說過,顧家阿奶去世前托付她好好照顧你的。陳墓就是你家,阿奶便是你的親人,不對麼?”
自然是的,可原是故交往來,現在變成寄人籬下了。
她默默地不講話,他以為她倒是願意的,她連禮貌笑笑的力氣都沒有,勉強站起身挪回房間去了。
他們身後的穿廊上,猶豫的景然端着婷芳熬好的參湯杵在原處。他總是慢了一步,而這一步,到底要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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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宅已不宜久留,婉凝兩三日收拾了細軟,就随着文琮回到陳墓劉家。分家時分到婉凝頭上的東西不多,隻一套家具和匾額難帶些,婷芳的父母這些年的積蓄早在蘇州阊門附近置辦了房子,家具和匾額也請婷芳爹帶到蘇州去。
婉凝自小總會在劉府小住月餘,早就在小跨院有自己的房子,橫遭變故,老太太分外心疼,差人重新修整一番,裝飾換得清淡些,傭人也安排得少些,想婉凝更清淨。
婉凝到了劉府更加不愛出門,除了偶爾到老太太房裡吃個晚飯,幾乎都在自己屋裡寫字發呆。
文琮是請了假往茜墩去的,安置好了婉凝便急匆匆地往上海上班。
文琮和婉凝的婚事也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淡了。一是老家風俗,家有喪事三年不嫁娶,劉家是最講究老祖宗的規矩的,連下人中都有人開始同情婉凝小姐要再挨三年的苦;二是婉凝受此劫難,她和文琮又有些門不當戶不對了。顧家是茜墩的世家望戶,又世代行醫,到婉凝父親這一輩早就聲明在外,顧氏醫館百年的行醫賣藥的買賣,加上世家大戶的田産,外人猜測也是一筆巨富,婉凝是獨生女兒,出格時顧老爺定會備上豐厚嫁妝,雖跟劉府上海之貿易相比總有些不值一提,卻也是很相配的婚事;現今今,落魄千金怕除了家族的那點虛名和與老太太的特别關系再無旁的相配可言了。
婉凝到劉府不過月餘,傳言已經四起,衆人都猜測劉府可能借此機會重新考慮三少爺和顧家小姐的婚事,畢竟對事業蒸蒸日上的劉家三少來說,上海有大把的更顯赫的世家小姐可供挑選,借住在他人屋檐的顧家小姐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的結婚對象,更何況,顧家小姐先後喪母喪父,會不會命數太硬,容易克夫。
婷芳自然是消息靈通之人,聽到這些傳聞隻替婉凝着急,也不敢貿然請老太太做主,少不得跟芮香念叨。可“屋漏偏逢連夜雨”,眼看着婉凝父親就要“七七”,所謂的長子顧伯銘遲遲未歸,發去南京的電報更是一概不回,婉凝和婷芳趕回茜墩老宅,老宅早已轉租他人,面目全非。
父親“五七”時,隻有婉凝和婷芳兩個做“五更夜飯”而已。旁的都能省略,可“尾七”如何能省?!!
那日傍晚回陳墓的路上婉凝遇見常去買藥那戶的嬸嬸,嬸嬸裝作不認識她刻意回避,雖眼前一副車水馬龍的熱鬧光景,她卻隻覺出黑壓壓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