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琮看到婉凝,便笑道,“曹兄有夫人差人來接,我卻有夫人坐等,想來還是我更幸福些。”
貝麟卻擺擺手道,“未婚妻,未婚妻,縱是未來夫人,卻還是未婚。”
文琮隻笑他是羨慕嫉妒,由着婉凝扶着他外間走。
曼莉攪着沒加過糖和奶的黑咖啡,也不先去扶江樹笙,隻是坐在原處,默默地注視着文琮和婉凝的背影,心中升起羨慕嫉妒,沒有恨。
子時剛過,文琮的酒已大醒;到外間倒水,才見婉凝倚在長榻軟墊上,淺眠。
這樣睡如何能舒服,又怕叨擾了她,索性輕聲喚她,婉妹。
她本就是淺眠,喚了幾聲,她便醒了。
她也不惱,隻是睡眼惺忪,淡淡一笑,便想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下。
“别在這裡睡,困了到床上去睡。”
話一開口,便後悔了。
這是他的房間。
“噢。”婉凝倒比他想象得清醒得快,先迅速檢查确認自己周身整齊,又微微自身,斜靠着背闆,隻覺他手裡拿的是為她斟的茶,自然接過,呷了一口,又還給他。
他倒也未停留,隻把剩下的多半杯,一飲而盡。
可喝完便覺得有些尴尬。
“我不是有意喝這些酒。”文琮先開口破了尴尬,“吓到了罷。”
“吓倒不吓,重倒是老重了。”婉凝笑道。
文琮也笑了,轉身從高腳台上拿了茶壺和茶杯坐下,又從榻邊抽屜裡拿出絲毯蓋在她腿上,“這裡有毯子。”
他又倒了杯茶道,“森成和微音這會應在去山西的火車上了。”
“山西?”
“對。他們要效仿西方學者,去山西,找古建,做田野調查。”
“田野調查”,婉凝從未聽過,但從字面上,已理解了大概。
“我們搞的事務所,不過是受人雇傭,安身立命之間做些情懷之事,而梁生夫婦,做的才是偉大的事業。”文琮輕笑自己,“我有些羨慕他們。”
婉凝看着他的側面,這幾年的曆練,他的側臉比以前更棱角分明。
他複雜的眼神,有堅毅、有不甘;她輕歎了一聲,又過了幾秒,才道,“婷芳喜歡說一句話,龍生龍,鳳生鳳。”
婉凝的手負在文琮的手上,看着他說,“梁生的父親是公車上書之大牛,看得無得都是大道,是哲學。他生在日本,長在東京、北京,又求學于美利堅,學的是追本溯源建築曆史,要做的是傳世之學問。三哥生于商賈之家,長在上海,求學于德意志,初學實科,又轉工程,再學建造,為的是實例中檢驗真知。一如燕京大學和同濟大學,前者擅長曆史文學,後者偏重醫科、工程,術業有專攻,卻都福澤社會。”
她懂得,她竟懂得。
何其驚喜,何其有幸。
可她終究未想到更深的一層——梁生夫婦于此時動身,向西而行,是因為東三省的日本人越來越多,局勢越來越緊,中國第一所設立建築學系的大學——東北大學也要淪陷了。
1931年春夏,東三省即将進入漫長而黑暗的曆史一瞬,而上海的建築業,方興未艾,大有欣欣向榮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