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駛過競馬場,駛入法租界,路癡如婉凝,也能感覺得出貝麟的車子越開越遠了。照他現在開出的路程,倒不如回景然的診所來得快。
之前婉凝從學校出來到同福巷看診都是回景然診所梳洗再回劉宅,卻比貝麟所謂的“家裡”順路些。
他葫蘆裡賣什麼藥?
婉凝竟不知道留洋幾國的世家高門的公子哥兒會對她“别有用意”。
卻也不動聲色,由着他,往霞飛路的南邊開。
貝麟本也沒打算帶她來武康大樓,隻是剛從一片狼狽中逃離,由着性子一直往遠處、再遠處開。
所以他說錯話了,現在他們去的公寓,沒有女傭,也沒有貝愛玲的衣服,有幾件女士洋裝,是貝麟從雲裳時裝随手拿的準備送影院小明星的絕版樣衣。他思來想去,競有些局促,自己不僅食言,還會把那麼不算美好的一面展現在她面前;她在他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覺間,又輕易輾轉騰挪到更重的位子。
這算不算是愛情電影所說的“Fall in Love with First Eyes”?
終于還是到了,貝麟把車子駛入武康大樓的門房,才開口,“到了”。
婉凝倒比貝麟鎮靜得多,邊下車邊道,“先前路過這裡,便覺得這幢樓像一艘船,還想着哪天請三哥帶我來看看,沒想到今日倒有幸船中遊一番了。”
貝麟更覺婉凝可愛,引她邊上電梯邊道,“這是一個匈牙利人設計的,專為歐羅巴國家的大班在上海任職居住;我這套本是我英格蘭姨丈的,他帶姨母到印度處理公務,我也是代管。”
婉凝略略點頭,禮貌微笑着,他說這些做甚?
電梯剛停穩,未待他們走出,便有一對男女搖搖晃晃着沖撞進來,女子是金發碧眼高鼻梁披散着金黃卷發的外國女郎,男子略披着西服襯衫,領帶斜挂在脖頸上,領口上、脖子上挂着幾顆大小不一的紅唇印。男子進了電梯,便是一通亂按,與此同時,又有一個穿着和服的女子站在電梯外拉扯着剛沖入電梯的中國公子哥,嘴裡還念叨着“Come Anthony,Come”。
好大的洋酒味道,伏特加香槟清酒加赤珠霞,想必已經喝了不隻一天一夜。
諾曼底公寓,西洋大班聚集之地,也是日夜笙歌的地方。
貝麟下意識地将婉凝擋在自己身後,不讓些許污穢靠近她,而她卻拉開他的臂膀,急着上前把眼前的Anthony看得仔細些。
眼前這個衣衫不整,左手抱着酒瓶,右手摟着洋妞的浪蕩貴公子,便是那年在茜墩幫她打官司的黎安東!
哪裡還有心思梳洗換衣,便想跟着黎安東看他為何頹落到眼前境地。
“婉凝,我們下電梯了。”貝麟按着開門鍵,想拉她的手帶她離開“是非之地”,卻還有些遲疑。
黎安東倒不像認識婉凝的樣子,将門外的和服女郎一把拉進電梯裡,将本樓層以上的樓層都按了一通,貝麟拉着婉凝的手往電梯外走,下了電梯又幫黎安東按了關門鍵,才道,“黎哲睿先生家的公子,滬上律政名流,在公寓裡幾套房子,近幾個月夜夜笙歌慣了。”
婉凝見他面上别無異色,似是司空見慣了。
“你不會是被吓到了吧。”貝麟見婉凝恍恍惚惚地放空着的樣子,心下發急,“是我疏忽了,竟讓你見到這麼污穢的事;并且,我平時可沒做那些事。”
貝麟拿出鑰匙開了門,卻見婉凝依舊放空着,也不知道她願不願意進門,又道,“你裙子上沾了泥,盥洗室裡有刷子,我拿來幫你弄一下。”
婉凝見他如此,竟覺得有些好笑,“他那個樣子有幾個月了麼?”
“他?誰啊?”貝麟被她問得愣愣的,“你說Anthony?你認識他?”
“嗯。”
“也有四五個月了罷。那時我剛回來,有次跟父親和他父親、他姐姐還有他一起吃飯,他就這個樣子。那次文琮文琦也在的。”
噢,所以文琮是知道的。
黎安東如今這個樣子,文琮是知道的。
“哥哥最近見過黎安東麼?”文琮難得在家吃晚飯,吃過飯陪父母親在起居室說話,婉凝跟文琮邊倒着大吉嶺茶邊說。
“你今天跟貝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