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奶,這蟹黃面鮮爽,我要多吃一碗。”文琮有些撒嬌道,一邊把老太太面前那碗面搶過來,想倒在自己碗裡。
“多大的人了,還跟阿奶搶面吃。”老太太笑話文琮,又對芮香道,“那讓廚房再盛一碗來。”
芮香也是個機靈的,陪笑道,“昨天宴會的黃殼蟹就剩這麼多,今兒的新鮮黃殼蟹還沒送來,廚房統共做了八碗蟹黃面,按照您昨天安排的,二老爺房裡送了兩碗,大少奶奶、二少奶奶和四小姐房裡送了一碗,便隻剩這三碗了。”
“好啦好啦,你這混小子,又占了個便宜。”老太太指着文琮的腦門,笑道。
文琮滿足又幼稚地笑着,仿佛還是二十幾年前那個總是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有求必應的孩子。
蟹黃面的滋味,婉凝一點都沒嘗出來,總有各種幼時畫面在腦海中閃現着,都是小時候在陳墓,她與文琮承歡在劉家老太太膝下的事;她氣自己,怎麼今日如此追憶往事。
從劉老太太房裡出來,兩人在長廊上靜默地走了好久,文琮才問婉凝,“阿奶的病情如何?很嚴重麼?”
婉凝又含着淚,把頭别到另一邊,文琮此時更加心焦,急道,“怎麼了?今天好好的,怎麼一直哭哭啼啼的?”
婉凝再也止不住眼淚,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文琮一時心慌,不知如何安慰她,便道,“要不,我帶你去鎮上聽戲。”
婉凝有些哭笑不得,又道,“阿奶的身體比去年差許多。”
文琮微微歎氣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但我們,能為她做的,能幫她保養的,更要盡力。”
婉凝微微點點頭,開始擦眼淚,文琮也心疼地伸出手,輕輕幫她拂着淚光。
“哈哈,被我們撞見啦,三哥欺負三嫂了嘛?害得三嫂抹眼淚。”劉家叔叔的一對龍鳳胎兒女文珹和文琇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笑道。
這對還不滿十二歲的雙胞胎是文琮叔叔家的活寶,也是老太太的心頭肉,隻是長年累月在香港生活,每次回來都有些慢熱。
“你們跑到這裡來幹嘛?”文琮給婉凝擦好了淚,才對這對可愛的弟弟妹妹道。
“五哥在和二哥辯論,二嫂讓我們來找你。” 文珹和文琇異口同聲道。
劉家老五和文钰不過相差幾個月,還是上大學的年紀,在港大念大三,主修經濟學,自己在港大又輔修了國際政治,他與劉老二主修專業相去甚遠,辯論論點竟在中國東北戰事。
“九一八”發生未幾,劉家在東北的生意便節節敗退,“撤出東北”是劉老爺剛剛對東北分公司做出的戰略部署,劉家叔叔與其哥哥雖與其兄長意見不同,想着東北局勢雖不穩,卻未到撤資的地步。
“東北軍隊不該堅持‘不抵抗’策略,關東軍長驅直入,沈陽都快失守了。”年輕的文珹情緒激動,“還有聽聞,是南京的蔣公下的命令。”
“不抵抗是犧牲局部,顧全大局,一則張學良的軍隊未必有硬碰硬的實力,二則還要顧全全局。戰事一起,教育、醫療、社會治安都随之被影響,戰争的破壞是慘痛的,若能達成共識,養精蓄銳,等時機合适,再反噬入侵者,也未嘗不可。”文璟從社會治安角度分析道。
“中國軍隊竟如此軟弱,外族侵略境内,竟還說是友人之間的小摩擦,關東軍雖在東北生活延續了一代,但關東軍入境與當年的八國聯軍又有何區别?”文珹更加激動。
文琦卻從中勸和,“哎,有何争吵的,不過是放掉東北的山參皮貨生意,對阿拉家的生意終是無礙的。侬gangsi不si啦。”文琦讓文琮也跟着勸勸和。
文琮卻若有所思,一言不發。年初時,Benjamin陳便從東北大學離職,到上海教學并合夥事務所,上個月又聽聞梁生夫婦也有從東北撤離的打算。建築圈的朋友和自家的生意,同時撤離東北,絕非偶然;他一向不喜政治,可不問□□勢,在如今的中華大地,似是絕非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