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開,正是龍井春茶好時節,婉凝早飯喝了錫蘭紅茶吃了雞蛋三明治隻想喝一杯春茶悅顔色,好在這是在港的最後一日,吃過早飯,收拾好行裝便要經過口岸往廣州去。前一日晚上,劉家二叔二嬸便帶着弟弟妹妹為他們踐行,文琇極為不舍得地抱着三嫂嫂,想三嫂嫂再給她做好吃的細面和靓湯,文珹倒有幾分領會他父親的憂慮,學着父親的樣子,說希望三哥哥到香港設計大樓。劉淄軒最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昆山的老太太,除卻讓文琮婉凝大了曹月禾準備的一應禮物外,還格外囑咐他回去給老太太說,等過兩個月公司的事安排好了,還會帶着全家回昆山看她。
這日二叔二嬸恰有公事安排,二嬸特意安排華警送他們經新界海關轉車前往廣州。
車子駛出九龍,途徑盤山路,愈加颠簸。
文琮原在本子上改設計稿,想着到了廣州,托人走航空郵件給貝麟送去,他感覺到身邊佳人的緊張不适,收了設計稿,捏着她的手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婉凝似乎并沒有聽到,他便又尋着婉凝的眼往車外頭看,原來是沿途路上盡是衣衫褴褛的中國人、印度人,或跪或躺在路邊,一口破碗,一把爛木頭就是所有家當了;還有些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穿着棉布衣服在街邊搔首弄姿,滿眼媚态地找尋着能讓她晚上有幾小時溫暖的恩客。
文琮歎了口氣,厚實的手掌擋住了她的眼眸,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肩,柔聲道,“喝點水吧。”
做在前座副駕駛的華警以為上海來的精緻太太沒見過這般“世俗風貌”,也想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話,“香港也就是港島摩登些,出了島鄉下樣子。”
一邊是十裡洋場觥籌交錯,一邊是餓殍遍野民不聊生,魔幻之感竟比上海更甚。
婉凝這才轉過頭來,喝了些水杯裡的水,又與華警交談,“聽口音,您不是香港人。”
對方一聽闊太太有興緻同他搭話,也朗聲道,“本是山東威海人士,前年被招兵招到香港的,老家窮,想着出來多賺些錢,見見世面。在香港,華警地位低,處處低人一等,現在想想,真後悔從老家出來,在老家窮是窮點,可還是當家作主的。”
自1920年始,香港警署面向山東威海定向雇傭警察,文琮和婉凝都是在報紙上看到過新聞的,這時他們隻是了然地點點頭。
對方倒是健談的,又道,“華警在英國大鼻子面前地位低,人家拿槍,我們隻能拿木棍,這些年好一些,卻也是最辛苦的。你别看他和我都是中國人的臉,他是英國人,老爹是洋行買辦,在警署,可比我舒服多了。”
一邊說着一邊便指指身邊開車的比他年輕幾歲的青年道。
青年與他道,“到哪裡都要倒倒苦水。”
青年又對文琮解釋道,“三少爺别見怪,老伍就是這不見外的脾氣,我們都是受曹家恩惠,為曹家辦事。”
文琮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香港警察,正常工作日,身着制服開着公車一路護送他們到海關口岸,這樣的事情在上海他都沒經曆過。
一時沉默。
好在說話間已到海關邊檢大樓,車子剛駛進樓外的院子裡,就見有身着海關制服的工作人員恭候着。
洋警察先下車與為首的海關人員握手說話,華警則幫他們拿行李,文琮和婉凝下了車子,文琮先對海關人員道,“如此周折,真是給諸位添麻煩了。”
海關人員中為首的中年男子陪笑道,“劉先生不必客氣,既是曹家的親戚,又是韋爵爺家的貴客,理當如此。”
洋警察這時候又道,“劉先生,劉太太,我們隻能送您二位到這裡了,蔡主任帶您二位走專用通道過關,過關後陳督軍麾下的姜師長已在關口等候大駕。”
好缜密的安排,若非如此安排,過關會有多難?
文琮和婉凝由着蔡主任并兩名海關人員從專用通道進入後,經過三道士兵把守的門,轉了彎,便進入了邊檢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