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停不歇下了十日。
“說是第二日,鄉紳就組織了青壯小子去加固了河壩。第四日時,仙門傳來消息,不能插手季節運行,說白了就是不管呗,這麼大的雨,下來那麼多天,哈哈。聽說,早些時候,有些個往外逃的人全死在路上了。”
祁無憂打斷元青的幸災樂禍,“你在哪裡聽說的?這種日子你斷然不會出門。”
元青手中的茶碗翻了一個圈扣在桌上,一隻黑色的蟲子從他袖子裡鑽出喝完粘在他指尖的水珠後,又鑽回了他的袖子裡。
祁無憂懶懶地瞥了一眼,恍然道:“這些小家夥告訴你的啊。”
元青起身倒杯水遞給癱在椅子上的祁無憂,冷嘲熱諷,“這麼多天,堤堰、河壩沒塌,祁城主費了大心思啊。”
祁無憂将手中的玉簡放回懷中,磕磕了桌子,“沒費心,沒費心,凡人死活與我何關。”
“你真身都不在此地,還分神去幫着凡人穩定堤堰,這還不費心?”元青打開窗,傾盆的大雨立即順着風斜打入室内,他厭惡地皺眉退了幾步,斜眼睨了窗外一眼。洶湧的洪水已經有半人高了,渾濁的泥水卷着一切能吞噬的東西咆哮着在城鎮裡奔騰而過。
“還沒死的人都已早早撤往高處,也不知你苦苦支撐着是為了什麼。”元青一揮衣袖,窗戶應聲而關,“我們還要在這鬼地方待到什麼時候?”他們落腳的客棧在洪水中吱呀作響,嘩嘩的水聲煩得元青牙根生疼。自幾日前,城中人集體往山上撤離,祁無憂卻執意要留在這裡,他就用靈力護着這間客棧直到現在。
祁無憂慢慢地掀起半眯着的鳳眼,不鹹不淡地掃了元青一眼,修長的手指緩緩摸上挂在腰間的鈴铛,不怒自威。
元青因為她的一眼,渾身寒毛倒立,死亡的壓迫感從腳底直逼天靈蓋,雙腿一軟直直地跪倒在地上,冷汗從額頭緩緩落下,他僵直着身子,沉聲道:“屬下冒犯,請城主責罰。”自她從長眠中醒來,性情溫和不少,這幾日的相處,居然讓他放肆到忘記了她的脾氣。
祁無憂深沉如水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元青,疲倦地歎了口氣。元青手指微顫,膝行一步,輕聲問道:“有什麼是屬下能為城主分憂的?”
黑色的影子如同粘稠液體般從祁無憂的手中流出,順着修長的手指流淌到桌面上,沿着木頭的紋理慢慢在桌上漫開,茶盞被影子吞噬。她右手一翻,那隻茶盞就出現在她指尖,瓷白色的杯壁輕輕地貼在她殷紅的唇上,淺色的茶湯小口小口地送進口中。
元青跪在地上,眼見着黑色的影子緩緩向他流淌而來,袖中攀附于他的蟲子潮水般退開,半晌後,才聽見祁無憂緩緩道:“出了城,不必那麼拘束。但是,葉江上遊的堤堰絕不能塌。”
黑色的影子唰的一下全部回到祁無憂的身影中,元青心下一松,立即抱拳,沉聲道:“是。”已經逃至房梁上的蟲子在元青的驅動下密密麻麻打破窗戶飛向遠處。
腰間的千裡鈴自挂上之日起就從未響起,祁無憂覺着自己被邪祟入體了,怎麼會對一個沒見幾面的男子如此牽腸挂肚。指尖聚起靈力,她心中躊躇萬分,指尖微微發顫撫摸着似乎還帶着送禮人體溫的鈴铛,片刻後,她還是用靈氣敲了敲金色的鈴铛。
清脆的鈴聲并未如期響起,倒是一股尖銳的疼痛混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酥麻從祁無憂的指尖迅速傳來,她吃疼猛然松手,千裡鈴撞在衣服上,發出響聲。電光火石間,前些日子她放出黑色的影子倏地從四面八方湧飛來,如潮水般湧入她身下稀薄的影子。
透過被蟲子破開的窗戶,刺眼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仿佛前些日子的連綿大雨隻是兩人的幻想。轟隆一聲接着一聲,不遠處似有驚雷滾滾。
元青僵着身子低頭站在原地,冷汗淋漓。盤旋在葉江上空的蟲子傳來消息,葉江口的大壩已經被洪水沖垮,泥黃色的洪水從天上席卷而下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勢吞噬着目之所及的一切。
洪水呼嘯着從天上蓋下,轉瞬就吞噬了小樓,斷裂的木梁在洪水中沉浮着往遠處奔去。一個黑色結界緩緩從泥水中升起,祁無憂面沉如水,緩緩起身,身下的木椅随即落入洪水中,轉瞬便淹沒在滾滾洪水。她撣了撣身上沾染的白色粉末,眯起眼睛看向身下的一片汪洋,冷眼看着被卷起其中的百姓苦苦掙紮,力竭之後沒入水中。
她收起目光,遠眺前方,諷刺道:“你寶貝茶盞就和堤堰一樣脆。”
元青冷汗直流,雖對那隻被祁無憂撚成齑粉的茶盞十分心疼,但也清楚現在的祁無憂面上看着是無波無瀾,卻已經是怒氣填胸了,他隻能讪笑道:“能被城主打碎,也是那茶盞的福氣。”
祁無憂留下一句“回城後,你自己去庫房裡挑一套。”便飛身前往葉江的岔口。
葉江是邑江最大的的岔流,岔口處豎着一塊名為“靈蛇峰”的奇峰,山體形似白蛇探頭喝水,由此得名。現下,邑江、葉江洪水肆虐,淹沒沿河萬畝良田和房舍,就連高豎的靈蛇石都隻留峰頂的歪脖子樹在泥黃色的水中沉浮。
元青懸立在空中,黑色的蟲潮在他身後湧動,一隻背部有三條黃色橫紋的黑色蟲子從他耳邊爬過。他眸色深重看着面前少女的背影,少女衣服褶皺處的黑影有一瞬的失控,“城主,還需要屬下新築一個水壩嗎?”
祁無憂平靜的嗓音下帶着滔天的怒火,蔥白的指尖上已經凝上寒冰,“那東西都出來了,現在還說什麼?”
元青立刻低頭看向波濤洶湧、宛如大海的江面,蟲潮分出一股快速飛向江面,立刻在水面上布開。江面上立刻升起了幾股浪,将黑色的蟲子卷入水中,元青心念一動,水面上僅剩的蟲子飛快的回到他身後的蟲潮中,他恍然道:“這些日子的雨都是水下的東西搞的鬼?”
還未等祁無憂回答,黃色的江面上就瞬間升起一面遮天蔽日的水牆,以迅雷之勢向兩人蓋去。黑色的蟲潮立刻擋在二人身前,祁無憂透過密密麻麻的蟲子看着黃色的水牆,嗤笑一聲,緩緩擡起手一指,冰柱在她指尖凝結,像樹枝般向着湧來的水牆緩慢生長着。元青見轉立即驅動蟲子,避開冰柱的行徑方向,還是有幾隻行動遲緩的蟲子碰上冰柱邊上飛旋的冰晶,蟲子體内立即刺出幽藍的冰針,它們抽搐着幾下僵直的後腿便被冰柱帶着緩緩地往水牆伸去。
蔽日遮天的水牆一接觸到手指粗的冰柱就咔喳作響,簌簌結成冰牆,幽藍色的冰晶在土黃色的水中穿行,所到之處如蛛網般飛速鋪開,幾瞬便冰封大地。在冰柱觸碰到水牆的刹那,一道白光便出葉江江底閃過,逆着冰晶擴散方向如同閃電般向上射去,直到來到進入接連祁無憂的冰柱。祁無憂見狀,面帶冷意,手指微勾,斷了與冰柱的連接。懸在半空的冰柱立即反向往祁無憂處生長,黑色的影子從她掌心陰暗處探出,一擊便将冰柱集成齑粉。透着幽光的冰粒在陽光的照射下變成了水汽,白茫茫的霧氣将兩人團團包圍,閃着寒光的冰刃藏在氤氲的水汽中,殺氣盡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