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棠,一身厚重的墨藍正服立于她身側,非但不顯沉悶,反而将那略帶攻擊性的豔麗五官襯得愈發奪目。
溫棠淺笑了聲,然後就扭頭步入府門。
後面跟過來的陳氏立刻迎上溫知意,“意兒,你清減許多,快随娘進去,仔細曬着了。”
然後壓低聲音,對着溫知意說,“少去招惹她,如今攀了高枝兒,做了秦家大奶奶,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莫理她。”
溫知意唇微抿,美麗的眼睛閃過無措,“娘,您别這麼說,是我對不住她,才讓她嫁進秦府。”
陳氏不以為然,“什麼對不住?”
“多便宜了她。”
溫知意輕喚,“娘……”
陳氏這才打住,拉着女兒入内,又忙不疊吩咐下人伺候那位江南富商女婿。
男人面色儒雅,帶着商人慣有和氣笑容,同伯爺點頭,然後與伯爺一同入内。
穿過抄手遊廊,繞過一方偌大水榭。亭台精巧,池水清澈,古槐枝葉繁茂,投下大片濃蔭,涼風裹挾着水汽與荷香拂面而來。
向陽居就掩在綠蔭深處。
溫棠靠近門口,一股濃重,苦澀,經年累月熬煮草藥的氣息撲面而來,如同跗骨之蛆,早已與這向陽居融為一體,滲入每一寸磚木。
溫棠站在門口,調整呼吸,方才輕輕推開門,門開了後,一下子就對上正朝門口走過來的元氏,清瘦,常年帶着憂郁的面容。
溫棠呼吸都放輕了許多,“娘。”
元氏愣着,愣了半天才終于有了反應,激動地轉過身,自個兒快步走到桌子邊上去拿糕點,又去夠果盤裡時新的鮮果。
“棠棠,棠棠,娘的棠棠回來了……”
溫棠笑着走過去,扶住她微晃的手臂,讓她不要忙活。元氏就愣愣地坐在邊上,眼神卻像是長在了溫棠身上,看不夠似的。
她的女兒,嫁入高門,生兒育女,做月子,養身子,她們母女相見的日子,掰着指頭都能數清。
元氏好半天才舍得挪開眼睛,溫棠拿起一塊松軟的茯苓糕喂給元氏吃,問她日子過的好不好。
元氏順從地張嘴,“好。”
這話真,她的女婿是秦國公府的大爺,是天子近臣,她的女兒穩做大奶奶的位置,她這個當娘的怎麼會不好。
隻是,
元氏還是心疼,她伸手撫溫棠柔軟的發絲,在江南水鄉的小院,幼時,元氏便是這樣一下下撫着她的發,哼着鄉音小調哄她入眠,
溫棠傾身,将頭枕在母親膝上,感受着那熟悉卻已不再有力的撫觸。
“大爺……大爺對你好不好?”
元氏還是沒忍住問這個問題。
溫棠沒有遲疑,擡起頭,笑意直達眼底,“當然好。”
她的語氣笃定,“成婚四年,爺身邊幹幹淨淨,隻有女兒一人。如今我們膝下已有麟兒一雙,夫妻同心,他怎會待女兒不好?”
元氏仔細端詳女兒的笑臉,看了許久,才喃喃道,“好,好……那就好。”
周婆子垂手侍立一旁,一言不發。
這一下午,向陽居裡充滿了久違的暖意,母女倆絮絮叨叨地說着舊事,江南的田埂,屋後的溪流,街坊鄰裡的趣聞。
日影西斜,申時已過。溫棠不得不起身告辭,她将向陽居裡所有伺候的奴仆叫到院中,周婆子捧出一盤早已備好的銀锞子,按名冊一一厚賞。
溫棠端立階前,“伺候好姨娘,都記着你們的好。若有怠慢,”未盡之語,讓所有人把頭垂得很低。
到了傍晚,溫棠該啟程回國公府了,前廳卻鬧騰起來,陳氏難得地顯出了幾分熱絡,留她用飯,她身側還站着溫知意。
周婆子回絕,“不必,府中還有事,大奶奶需得趕回去。”
陳氏當然不滿,隻是還未說什麼,就被身側的溫知意拉了拉袖子,陳氏這才閉了嘴。
溫棠站在原地,傍晚的風帶着一絲涼意,拂過庭院,卷起幾片夏花,夕陽的金輝給一切鍍上柔和的光暈。
她看着溫知意眸中含着一汪欲墜未墜的秋水,帶着滿溢的歉疚,再次上前。
她柔弱的身姿在晚風中顯得愈發單薄。
“是長姐對不住你。”
溫棠未曾言語,卻見溫知意猶豫地伸出手,掌心托着一個用素帕精心包裹的小物件,然後往溫棠跟前遞過來。
“勞煩代我還與他,這是他的。”
這個他不言而喻。
周婆子瞬間倒吸口氣,怒目圓睜,溫棠卻擡手,拿過了那個精巧的赤金平安鎖,目光在那金鎖上停留一瞬,随即眸子稍擡,看向站在她正對面的嫡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