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庭院裡花草沾露,人影漸動。
小廚房方向,袅袅白汽,廊檐下,幾個粗使婆子灑掃着,小丫鬟們捧着銅盆,提着食盒,穿梭于回廊。
“爺,用些點心,備了棗泥卷,還有新蒸的蟹黃灌湯包,鮮得很。”周婆子上前,輕聲禀道,又朝侍立一旁的報春遞了個眼色。
待報春上前伺候秦恭淨手,她便挪到了溫棠身側。
菱花鏡前,溫棠轉向身後正為她挽髻的周婆子。她待會兒用了早膳,便要同四姑娘秦若月一道去臨江樓,“四姑娘那邊,可預備妥當了?”
“妥當了。”周婆子手下動作不停,嘴裡應着,“早起來梳妝了。”
溫棠“嗯”了一聲,“吩咐下去,把馬車備好。”
那頭,秦恭已淨了手,接過丫鬟奉上的清茶漱了口。
他落了座,手執起玉箸,夾起一個灌湯包,薄皮兒裹着餡料,輕輕一提,湯汁便在薄皮下晃蕩,再就着碟中香醋,三兩口便用了幾個,又用了個棗泥卷,不過片刻功夫,他便擱了箸,起身理了理袖口,顯然是要出門了。
溫棠正起身由周婆子幫着套外裳,看見他轉身,“爺慢走。”
他那兒似有若無的“嗯”了聲,溫棠沒聽真切,然後他便掀簾大步出去了。
“大奶奶,這會子,藥可要熬上?”周婆子替她細細撫平衣襟上的褶子,輕聲問。
溫棠搖搖頭。
周婆子詫異擡眼,溫棠低聲解釋了句,“沒同房。”
這話讓周婆子幫她系盤扣的手都滞住了,猶豫了會兒,說,“瞧着大爺這兩日都不熱乎,可是心裡存了事,您跟他因為那平安鎖置氣了?”
周婆子勸,“您可别想岔了。”
溫棠溫言解釋了幾句。周婆子這才放下心來,不再多嘴。待伺候她穿戴齊整,周婆子又湊近了些,“那藥,不如先停了。”
溫棠卻沒出聲,隻吩咐道,“去跟四姑娘說一聲,辰時初動身。”
周婆子看了她幾眼,然後這才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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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月的院子裡,此刻正是一片熱鬧。
秦若月對鏡自賞,她本就生得明媚,精心妝扮之下,更是嬌豔奪目。
“小姐,您瞧這件粉霞錦的,還是那件月白素紗的?”丫鬟捧着兩套簇新的夏衫,殷勤問道。
秦若月素來偏愛秾麗顔色,她膚色瑩白,容顔俏麗,正需這般鮮妍的衣裳相襯。哪像她那位寡淡的大嫂,成日裡不是墨藍便是靛青,沉甸甸的,瞧着就悶氣。
胭脂水粉細細勻上嬌靥,秦若月又吩咐丫鬟取來琉璃瓶裝的香露,在耳後,腕間輕輕點上幾滴,香氣幽幽散開。
“姑娘這般,當真如畫中仙子臨凡,粉妝玉琢,任誰見了隻怕都要挪不開眼呢。”梳頭的丫鬟巧嘴贊道,手底下的動作愈發輕柔。
秦若月直到上了馬車,唇角仍噙着盈盈笑意。隻是待随行的小丫鬟也跟了上來,她目光一掃。
“那個銀珠呢?”
“小姐,銀珠姐姐今早犯了腹痛,疼得實在起不來身,便讓奴婢替上了。”
秦若月皺了皺眉,聽到這事到底覺得有點晦氣,“行了,你跟上吧。”
小丫鬟連忙上前打起車簾,秦若月笑意融融地鑽入車廂,還沒過一會兒,笑意便消失了。
溫棠那雙微挑的狐狸眼朝秦若月望來,讓秦若月臉色僵了僵。
“四姑娘,快些進來坐穩吧。”周婆子在前頭催促道。
馬車極為軒敞,描金彩繪,中間設着一張紫檀小幾,兩側是鋪了清涼竹簟的軟榻,幾上擺着幾樣消暑的點心,湃過的櫻桃酪,桂花糖糕,并一壺沁着水珠的酸飲。
小丫鬟扶着秦若月在離溫棠最遠的軟榻角落坐下。她身上濃郁的露香彌漫開來,秦若月抿着唇,連聲大嫂也不肯喚,自顧自地倚着車窗邊坐下。
周婆子朝外頭輕喝一聲“起”,車夫便揚鞭催動了馬車。
鬧市喧嘩。
馬車裡,周婆子含笑道,“四姑娘今兒真真是花團錦簇,明豔照人。”
秦若月自幼便知自己容色出衆,周婆子這兩句尋常誇贊,入不得她耳。
“四姑娘,”周婆子話鋒一轉,“待會兒到了臨江樓,務必緊随大奶奶直上二樓雅間,莫在樓下抛頭露面。您這般品貌招眼,若有沖撞或閑言,于您清譽大礙。”
秦若月就知道這婆子沒安好心,專來掃興。
“四姑娘,可聽清了?”
秦若月偏頭不語,倒是身後的小丫鬟連聲說“是”,這懦弱回應惹得秦若月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覺得還是那個銀珠勉強得她心意。
馬車停在了臨江樓氣派的朱漆大門前,周婆子率先下來,回身穩穩扶住随後下來的溫棠,秦若月也跟在其後,她朝那小丫鬟使了個眼色,小丫鬟會意,捏着塊銀子便跑到櫃台前,“章狀元郎可是在此下榻?”
掌櫃的擡眼一瞧,見眼前是個面生的俏麗丫鬟,再順着那目光一溜兒望去,那做派,那神情,又是一個懷春的富貴嬌客。
章大人自回京便一直住在他家酒樓,本也不是秘事。
“二樓最裡邊的雅間。”掌櫃的從善如流地接過銀子,不動聲色地将銀子攏入袖中,章大人喜靜,連着旁邊幾間都包下了,貴人們圖的就是個清淨無人攪擾。至于女子,便算不得“擾”了。
小丫鬟得了準信,立刻小跑回秦若月身邊,自以為隐秘地低聲回禀,周婆子面無表情地瞥過她。